残阳:烽火烬处是离人
清理战场时,柳姑娘的医馆前挤满了伤兵,血腥味混着草药香飘出很远。一个断了腿的蛮族少年蜷缩在角落,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血染的布偶,那布偶的裙摆上绣着草原特有的狼图腾。“这是我妹妹绣的,”少年声音发颤,“她说等我打完仗回家,就用羊毛给我做新马鞍。”
柳姑娘给他包扎伤口时,发现他怀里还藏着半块麦饼,已经硬得像石头。“这是……中原的麦饼?”少年低下头,眼泪砸在布偶上:“是上个月偷袭村庄时抢的,本来想留给妹妹尝尝,她说从没吃过中原的粮食……可我看见那户人家的孩子哭着追出来,我就……”他突然捂住脸,“我不该抢的,那孩子跟我妹妹一样大。”
此时城门口传来骚动,张小姐带着账房清点物资时,发现一辆蛮族马车里竟藏着个中原老妇人,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老妇人见了士兵就发抖,怀里的婴儿却突然哭起来,哭声像小猫似的微弱。“这是我孙子,”老妇人哽咽道,“儿子儿媳死在战火里,蛮族士兵抢粮食时把我和孩子掳走了,说要当人质……”
婴儿的襁褓里掉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张小姐捡起玉佩时,发现背面还刻着个“石”字,心头猛地一震——这是去年她给城郊农户发的平安符,每户一块,没想到竟在这里见着。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婴儿冻得发红的脸颊:“别怕,到家了。”
谢继昌在整理敌军遗物时,发现一个蛮族将领的贴身皮囊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沓揉得发皱的信。最上面的信是用歪歪扭扭的中原字写的:“阿古拉,草原的草黄了,你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可羊群都生了小羊,你还不回。”信末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戴头盔,一个披长发。
“这是首领的弟弟阿古拉,”一个投降的蛮族士兵红着眼说,“他本不想打仗,是首领逼着来的。他的心上人在草原等他,说要给他织九色的哈达……”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哭喊声,那士兵突然瘫坐在地——柳姑娘刚从阵亡士兵的衣物里,找出了一条绣着九色花的哈达,边角处绣着“阿古拉”三个字。
石禾站在城楼上,看着夕阳把河水染成血色。乌兰带着草原医队赶来时,正撞见一个中原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跪在蛮族士兵的尸体旁哭。那士兵胸口插着一把弯刀,手里却紧紧攥着一块拨浪鼓,鼓面上画着中原的莲花。“他是来抢粮食的,”妇人哭得上气不接,“可他看见我儿子掉井里,竟跳下去救……孩子还是没了,他也被自己人杀了,说他通敌……”
乌兰蹲下身,用草原礼节轻轻盖住孩子的脸,转身对石禾说:“阿骨打的儿子,就死在刚才的乱战里。他才十六岁,昨天还偷偷问我,中原的星星是不是和草原的一样亮。”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染血的木牌,上面刻着少年的名字,“他说等打完仗,要去中原看荷花,说他阿妈年轻时见过,说比草原的格桑花还好看。”
入夜后,柳姑娘的医馆里来了个特殊的病人——阿骨打的妻子,她怀里抱着丈夫的尸体,眼神空洞得像草原的寒夜。“他不是坏人,”她轻声说,“当年草原大旱,牛羊死了一半,他只是想让族人活下去……可他忘了,谁的族人不是人呢?”她从丈夫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石禾当年送他的粮草清单,“他一直留着,说欠你的,要还。”
三更时分,城外来了队送葬的队伍。蛮族士兵和中原百姓并排走着,没有哭声,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他们要把战死的人合葬在临河城外的山坡上,没有墓碑,只在土里埋下草原的狼图腾和中原的莲花玉佩。谢继昌亲自挥锹填土,铁锹碰到一块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半块麦饼和一块拨浪鼓,不知是谁悄悄放在了这里。
石禾站在墓前,看着乌兰把带来的格桑花撒在土上,花瓣被夜风吹得四散。“你看,”乌兰声音发哑,“不管是草原的花还是中原的花,落在土里都一样。可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石禾握住她的手,摸到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缰绳和弯刀磨出来的,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天快亮时,柳姑娘发现医馆的角落里,那个断腿的蛮族少年正和一个失去父亲的中原孩子并排睡着,少年把布偶塞在孩子怀里,孩子则把母亲留的平安绳系在了少年手腕上。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们脸上投下淡淡的暖光,仿佛昨夜的战火从未燃起。
石禾登上城楼,望着远方渐渐泛白的天际。张小姐送来清点好的阵亡名单,上面既有中原士兵的名字,也有蛮族士兵的名字,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张纸。阿荞带着百姓在田埂上插新的秧苗,春桃指挥工匠修补被烧毁的房屋,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混着青草的气息,竟有了几分安宁的味道。
“这仗赢了,可怎么没人笑呢?”谢继昌的声音带着哽咽。石禾望着墓地方向飘来的纸幡,轻声道:“因为赢的从来不是战争,是活着的人终于明白,烽火里烧掉的不仅是城池,还有无数想回家的人,无数没说出口的牵挂。”
风从草原吹来,带着格桑花的清香,也带着河水的呜咽。石禾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有些眼泪会永远留在战火燃过的土地上。但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那些流泪的瞬间,记得彼此曾是盼着回家的人,这土地上就再也长不出仇恨的野草,只会开出和平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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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河烽烟:瞒天过海藏深情[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