胄都在发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英国公此言何意?大同卫军民此刻正浴血奋战,城砖上的血迹未干,尔等却在此以‘私心揣测忠良,良心何在?” 他上前一步,甲片碰撞声震得殿内寂静片刻,“边报上的‘城破在即是周昂用性命换来的急报,岂是‘虚实待查四字能搪塞的?”
张懋冷笑一声,袍袖一甩:“都督只需管好边关军务,国库支应、京营调度自有户部、兵部操心,何必越俎代庖?” 他微微抬下巴,目光扫过阶下的勋贵,那眼神里的笃定像一根针,刺得岳峰心口发闷。
萧桓坐在龙椅上,望着殿中争执的群臣,眉头拧成一个深结。御案左侧堆着大同卫的塘报,“城破在即” 的朱批触目惊心;右侧是户部的国库账册,“现银仅存二十五万” 的墨迹冰冷刺眼。他知岳峰忠勇,周昂决不会虚报军情;也信谢渊查案严谨,粮饷必有猫腻。可张懋身后的勋贵们掌控京营半数兵力,若强行调兵,恐引发朝堂动荡。萧桓揉着发胀的眉心,声音透着疲惫:“调兵之事,需再查国库明细,三日后再议。”
“陛下!” 岳峰急得往前半步,膝盖几乎触到金砖,“三日!大同卫撑不过三日!周昂在塘报里说‘城破之日臣必殉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战死?” 萧桓却摆了摆手,龙椅转动的木轴声在殿中回荡:“朕意已决,退朝。”
岳峰僵在原地,望着萧桓离去的背影,眼角余光瞥见李嵩与张懋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 那眼神里藏着得意的笑,像北境的寒冰,瞬间冻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退朝后,李嵩几乎是小跑着赶往英国公府。张懋的书房早已备下暖酒佳肴,鎏金酒壶在炭火上煨着,散发出醇厚的酒香。李嵩刚坐下就灌下一杯酒,酒液顺着嘴角流淌,浸湿了锦袍领口,他擦着汗道:“岳峰那厮咬住粮饷不放,今日竟翻出王奎的旧账,怕是查到些什么了。”
张懋把玩着玉酒杯,杯壁映出他阴鸷的脸:“怕什么?” 他冷笑一声,用银箸敲了敲案上的账册,“国库账册早让书吏做了手脚,南疆赈灾的二十万两亏空都记在‘不可抗损耗里,他拿不出实证。岳峰不过是匹夫之勇,翻不了天。”
正说着,王瑾掀帘而入,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封密信:“刚收到宣府的信,侄儿王奎说,岳峰的人在查粮车旧账,连‘每石换羊皮的记录都翻出来了,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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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将酒杯重重顿在案上:“蠢货!杀人只会留下把柄。” 他凑近两人,声音冷得像冰,“让王奎连夜躲进北元部落,找个可靠的牧民窝藏,把所有账册、书信全烧了,片纸不留。没了证据,岳峰就算猜到也无可奈何。” 三人举杯碰饮,酒液在杯中晃荡,映出他们贪婪而狰狞的嘴脸,炭火的红光落在他们脸上,像一层血色。
接下来的三日,成了与时间的赛跑。岳峰每日天不亮就捧着新到的塘报入宫,塘报上的字迹一日比一日潦草:“十月初九,冻毙士兵增至十人,箭矢不足万支,西城垣又塌三丈”“十月初十,周昂率亲卫死守西城,身中两箭仍未下城”“十月十一,北元用投石机攻城,粮仓被砸中一角,余粮不足五日”。每一个字都浸着血与泪,岳峰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塘报里。
谢渊也没闲着,他带着缇骑追查王奎的踪迹,从宣府到张家口,沿途驿卒都说 “王千户带着粮车往草原去了”,还在王奎的住处搜出半封未烧完的信,上面 “与北元交易需谨慎” 的字迹依稀可见。可每当他将证据呈给萧桓,户部的回奏总是 “国库空虚,无可调之饷”,李嵩甚至捧着账簿哭诉:“通州仓只剩三万石粮,若调给大同卫,京师下月就无粮可发。” 兵部则称 “京营久未操练,需再训三日方能成行,否则恐误战事”。
十月十一傍晚,玄夜卫缇骑浑身是雪地赶回,跪在岳峰值房:“大人,王奎已逃入北元部落,宣府粮库的账册被一把火烧了,只在灰烬里找到这张残页。” 残页焦黑不全,却能看清 “每石换北元羊皮一张,月终与英国公府分账” 的字样,墨迹被火烤得发脆,一碰就掉渣。岳峰将残页拍在案上,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大同卫的方向隐在风雪里,他仿佛能听见城破的呐喊 —— 三日之限已到,援兵仍无音讯。
十月十二早朝,萧桓坐在龙椅上,脸色凝重如霜。李嵩与张懋跪在阶下,仍是那套 “国库空虚”“京营不可动” 的说辞,张懋甚至带了几名京营将领哭诉:“士兵们畏寒,恐难适应边关风雪。” 最终,萧桓闭了闭眼,缓缓下旨:“京营暂不调动,着户部从通州仓拨粮五千石,兵部调蓟辽边军一万驰援,限十日内抵达大同卫。”
五千石粮仅够大同卫三日之需,一万蓟辽边军要走十日,远水救不了近火。旨意宣读时,岳峰站在殿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他望着李嵩、张懋、王瑾等人如释重负的表情 —— 他们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仿佛大同卫的危局与他们毫无关系。
退朝后,谢渊陪着岳峰站在丹墀下,雪花落在两人肩头,瞬间融成水珠。“他们不是怕国库空虚,” 谢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彻骨的寒意,“是怕援兵到了,周昂活着回来,与你联手查粮饷旧案,到时候英国公府、户部、兵部的龌龊事,怕是要连根拔起。”
岳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大同卫的方向被风雪吞没。他终于明白,这场看似因 “国库空虚” 而起的驳回,从来不是银钱的问题。那些藏在账册里的贪腐,那些盘根错节的勾结,那些用边军性命换来的私利,才是真正挡住援兵的高墙。寒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针,刺得他眼眶发酸 —— 边城的血,终究还是成了朝堂博弈的牺牲品。
片尾
《大吴史?德佑本纪》 载:“德佑三十七年冬十月,大同卫城破告急,岳峰奏调京营三万援兵,遭户部尚书李嵩、英国公张懋力拒。嵩以‘国库空虚入奏,伪造南疆赈灾耗银五十万两账册,实则将二十万两私吞;懋串联勋贵,称‘京营子弟不可涉险,暗恐旧案败露。帝萧桓虽察账册有伪,然惮于勋贵势大,终允其请。
大同卫因此迟得援兵十日,西城垣全毁,守将周昂身中七箭战死,军民殉国者逾五千,粮草军械尽焚于战火。史称‘此拒非仅因财绌,实显户部与勋贵勾结,以空账阻援、以私权害公,为德佑朝边军之最深创痕,边庭自此多怨声,京营与边军隔阂渐生。”
卷尾
《大吴史?论》 曰:“首请受阻,非独财之困,实乃权之私积弊也。户部以‘空虚为名,行贪墨之实,将赈灾银、边饷尽入私囊;勋贵以‘戍卫为辞,护奸腐之利,视边军性命如草芥。岳峰之忠,披甲叩阙而难撼官官相护之网;周昂之勇,浴血守城而不敌朝堂算计之棋。
所谓‘拒援,拒的不仅是三万甲兵、十五万粮饷,更是边军对庙堂的信任、百姓对社稷的期盼。国库之虚,非天之所降,乃人之所窃;援兵之迟,非路之遥远,乃心之幽暗。庙堂无公,则账册皆伪;边庭无援,则忠魂难安。此拒之后,边军‘粮饷难请、援兵难待之叹日增,德佑朝后期边备废弛、民心离散,实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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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章 岂谓国库真无饷,只因私蠹已先餐[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