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与张谦的习惯截然不同。更可疑的是火漆印,真印边缘有细微的崩裂,而塘报上的印却光滑完整,显然是仿刻的。
他找到制墨匠人,将抄件上的墨迹与张谦平日书信对比,匠人捻着胡须道:“这墨迹用的是松烟墨,而张指挥惯用油烟墨,色泽差着三分,且这字是用新笔写的,张指挥的笔都是用了三年的旧笔,笔画有飞白。” 墨痕的破绽,成了撕开谎言的第一道口子。
谢渊微服前往中转驿站,老驿卒正在修补被暴雨冲坏的屋檐。见谢渊问及六月廿三的塘报,老人放下瓦刀,叹气道:“那晚雨太大,刘三进内间验报,我听见里面有撕纸声,出来时他靴筒湿了一块,还说‘不小心踩了水。后来才听说清水堡失了,我这心里啊…… 总觉得不对劲。”
老人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这是张指挥托我转交的家书,说‘若塘报延误,就把这个给谢大人。” 信里夹着半张塘报底稿,上面正是 “敌骑三千” 的残句,墨迹被雨水洇开,却字字清晰。谢渊握着残句,指尖冰凉 —— 这是用边城将士的血泪写就的证据。
谢渊将墨痕鉴定、驿卒证词呈给萧桓,请求彻查刘三。石亨得知后,连夜拜访英国公张懋,两人在书房密谈至深夜。次日早朝,张懋率十余名勋贵跪在丹墀下:“陛下,谢渊与延绥卫张谦结党,故意质疑镇刑司,恐是想架空陛下耳目!” 户部尚书李嵩立刻附和:“镇刑司系国之利器,岂能因些许墨痕就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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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看着阶下的勋贵,又看看谢渊呈上的证据,犹豫起来。镇刑司是他亲设的特务机构,掌监察百官之权,若承认塘报被篡改,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他最终下旨:“刘三由镇刑司自行讯问,塘报之事暂不扩大。” 谢渊望着皇帝转身的背影,心沉如铅 —— 官官相护的网,比想象中更密。
谢渊并未因镇刑司的阻挠而罢休。他深知刘三只是枚棋子,背后必有更大的网,当即命玄夜卫缇骑换上便服,暗中监视刘三的动向。缇骑们分成三班,白日守在刘三常去的酒肆,夜里蹲在他家巷口,连他买醉时跟店小二的闲聊都一一记下 —— 这枚棋子,迟早会露出马脚。
三日后的深夜,城东 “聚财赌坊” 正闹得沸反盈天。刘三揣着刚赢的碎银,红着眼押上最后一注,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显然这几日得了不少好处。突然赌坊大门被猛地踹开,玄夜卫缇骑鱼贯而入,腰间的令牌在油灯下泛着冷光:“奉风宪司令,拿捕刘三!”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掀翻赌桌想逃,却被缇骑一脚踹翻在地,膝盖磕在青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缇骑搜身时,指尖触到他靴底的硬物,撕开夹层一看,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票面盖着鲜红的 “英国公府账房” 朱印,墨迹崭新,显然刚入账不久。刘三被押回诏狱署时,腿肚子还在打转,见缇骑取出刑具,不等动刑就已面无人色。
酷刑之下,刘三身上很快添了新伤,旧疤叠新痕,疼得他满地打滚。熬到后半夜,终于撑不住了,声音嘶哑地招供:“是石指挥…… 石亨让我换的塘报!” 他浑身颤抖,冷汗浸透囚服,“他说‘英国公亲口吩咐的,延绥卫的张谦是谢渊的同科,不能让他们立了军功,事成后给我五百两银子,还拍着胸脯说‘出了事有咱家担着,保你没事!” 招供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混着刑具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诏狱里格外刺耳。
缇骑刚让刘三在笔录上画押,墨迹还未干,诏狱署大门突然传来喧哗。镇刑司指挥使石亨带着数十名校尉闯了进来,校尉们举着刀,气势汹汹地喊道:“奉陛下口谕,提审要犯刘三!” 玄夜卫缇骑立刻横身阻拦,两方人马在大堂对峙,缇骑首领按着刀柄:“刘三是风宪司要犯,需候谢大人审完,岂能说提就提?” 石亨冷笑一声,掏出一块鎏金令牌:“镇刑司提人,凭此令牌即可,你们敢抗旨?”
双方剑拔弩张,刀光在火把下闪着寒芒,僵持半个时辰后,石亨示意校尉强行动手。混乱中,刘三被镇刑司的人拖拽而出,他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石指挥救我!你说过保我的!”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夜色吞没。谢渊得知消息时,正对着刘三的招供笔录沉思,他猛地将笔录副本折成细条,藏进书房密室的砖缝里 —— 这是最后的希望,绝不能落入镇刑司之手。
七日后的清晨,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塘报被驿卒血糊糊地捧进紫宸殿。塘报的油纸沾着暗红的血迹,桑皮纸上的字迹潦草而绝望:“德佑三十三年七月初一,清水堡失陷,守将张谦身中七箭战死,堡内军民殉国者逾千,北元骑寇屠堡三日,尸骨盈城……”
“小股骚扰” 终究成了血淋淋的 “城破人亡”。萧桓正在御案前批阅镇刑司的奏报,上面写着 “刘三供称系个人贪财,篡改塘报谋利”,墨迹工整,还附着刘三按的指印。当内侍念出塘报内容时,他猛地将奏报摔在地上,册页哗啦啦散开,朱笔从案边滚落,在金砖上划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查!给朕彻底查!” 萧桓的声音因震怒而沙哑,龙袍的袖子扫过案上的茶盏,茶水泼了满地,“镇刑司欺瞒朕,延绥卫失了堡子,上千军民殉国,这就是他们说的‘小股骚扰?!”
谢渊趁机捧着所有证据闯入殿内,将刘三的招供副本、墨痕匠人的鉴定书、老驿卒的证词一一呈上。当萧桓看到那张盖着 “英国公府账房” 印的银票时,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色铁青得像北境的寒冰 —— 他终于明白,内奸不仅在镇刑司,更盘根错节地藏在朝堂深处,连英国公府都牵涉其中。
“玄夜卫!” 萧桓厉声下令,“即刻突袭镇刑司,搜石亨书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证据!” 缇骑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半个时辰后便从石亨书房的暗格里搜出一叠密信。其中一封是英国公张懋的亲笔,字迹遒劲:“延绥卫若失,谢渊必因失察获罪,此乃扳倒他的良机;塘报已换,万无一失,事后镇刑司之位必为你稳固。”
石亨被押至御前时,见密信摆在案上,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官帽滚落在地,露出汗湿的发髻:“是张懋!都是他指使的!”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他说谢渊查泰昌朝边防案动了英国公府的利益,要借延绥卫的事让他失势…… 臣一时糊涂,才敢篡改塘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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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张懋被传讯至殿时,仍昂着下巴强辩:“陛下明鉴!此乃石亨诬陷,臣与他素无深交!” 直到老驿卒被带上殿,指着他说 “七月廿三雨夜,曾见您的亲信王管家在驿站后门给刘三塞银子”,张懋的脸色才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镇刑司的番役们见主谋败露,也纷纷翻供,将平日受石亨指使篡改文书、包庇贪腐的旧事全抖了出来,桩桩件件都透着权势遮天的肮脏。
案情大白于天下,朝野震动。朝臣们纷纷上奏,请求 “严惩内奸以儆效尤”,谢渊也递上谏言:“镇刑司权势过盛,可私改军情、干预司法,若不制衡,恐成国之大患。” 然而萧桓望着阶下黑压压的勋贵求情者,又念及镇刑司是自己亲设的 “心机构”,终是下了道轻描淡写的旨意:“斩刘三于市,曝尸三日;石亨削职流放岭南;张懋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镇刑司的职能未变,只是换了个指挥使,仿佛这场以千余军民性命为代价的闹剧,只需几人的轻罚便能了结。
谢渊站在清水堡的废墟前,秋风卷着焦黑的木屑掠过脸颊。残垣断壁间还插着北元的狼旗,城砖上的箭簇锈迹斑斑,墙角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他想起张谦的家书,想起那些殉国军民的姓名,想起刘三招供时的哭喊,心中像压着块巨石。这场内奸暗动,虽揪出了刘三这枚小卒,却放过了张懋、石亨这些大鱼。官官相护的毒瘤仍在,权势遮天的阴影未散,谢渊望着天边沉沉的乌云,低声叹息 —— 下一次的塘报延误,又会在哪座边城上演?谁又会是下一个张谦?
片尾
《大吴史?德佑本纪》 载:“德佑三十三年夏,‘镇刑司番役换塘报,延绥卫失两堡,军民殉国者千余。帝虽斩刘三,然主谋石亨、张懋未重罚,史称 “此判非仅宽宥,实显勋贵之重、国法之轻,内奸之祸未绝”。镇刑司经此案发,稍收敛权势,然暗改文书之弊,终德佑朝未除。”
卷尾
《大吴史?论》 曰:“内奸之祸,非独一人之过,实因权势失衡、监督乏力。镇刑司掌密报之权,无制衡则易生私;勋贵结党营私,无人敢查则胆大。谢渊之查,非仅为一城之冤,实为防边军之祸;然轻判之憾,显国法难破人情,官官相护之网,终成边城之患。所谓‘防内奸,不在斩数人,而在限权、明法、开言路,三者缺一,塘报之误、边城之失,终难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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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 驿前已见番奴影,朝里犹藏祸国臣[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