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将诉冤录拍在案上,“《大吴会典》写得明明白白,‘地方官需每月公示粮价、工钱,接受军民监督,他们倒把‘常例当成了贪腐的遮羞布。” 夜风穿过窗缝,带着远处士兵的咳嗽声,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道:“明日到忻州,不必让地方官提前备迎,朕要悄悄去看看,他们的‘常例,究竟藏着多少猫腻。”
大军行至忻州境内时,日头已过晌午。与朔州、代州的热闹不同,忻州官道旁未设香案,也无百姓扎堆等候,只在道旁老槐树下站着个青袍官员,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账册的小吏,风吹起他袍角,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
“臣忻州知州赵文远,恭迎陛下。” 那官员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鬓角的白发沾着尘土,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风霜,倒像是刚从田间巡查回来。萧桓翻身下马,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账册上 —— 封面是磨得发亮的蓝布,边角用细麻线缝补过,显是常年翻阅。“陛下,忻州贫瘠,不敢劳民伤财铺张迎驾。” 赵文远将账册双手奉上,“这是《忻州冬防用度册》和《秋粮实收册》,每笔开销都有乡绅、里正联名画押,冬防银用了两千两修城,秋粮实收三千石,臣可领陛下去粮仓、城墙查验。”
谢渊接过账册翻开,纸页沙沙作响,上面的字迹虽不工整却一笔一划极认真,“修城工匠工钱” 栏下,每个名字旁都按着鲜红的指印,旁边还注着 “十月初三发放,匠人赵大等五人亲领” 的小字。他指尖拂过指印,抬头看向赵文远:“赵知州袖口磨破了,怎不换件新袍?” 赵文远坦然一笑,抬手理了理袖口:“去年冬防修城,州衙经费都用在了工匠工钱上,臣这官袍还能穿,就不必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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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桓忽然开口,目光里带着审视:“朔州、代州都在虚报,你为何独独如实呈报?就不怕落个‘政绩平平的名声?” 赵文远躬身更深,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臣父曾是大同卫的老兵,永乐年间守过居庸关,临终前说‘当官的手里过的是百姓的血汗,欺瞒一时,百姓的眼睛却盯一世。陛下亲征是为护边民周全,臣若为虚名虚报,对不起那些守城冻毙的弟兄,更对不起忻州嗷嗷待哺的百姓。”
话音刚落,道旁忽然传来抽泣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工匠从树后走出,浑浊的眼睛望着赵文远,声音颤抖:“陛下!赵知州是好官啊!去年修城,俺们工匠每日能领三个白面馍,工钱一文不少,他自己却啃干饼子监工,这补丁袍就是那时候磨破的!” 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十余个百姓,纷纷跪地高呼:“赵知州清廉!求陛下重赏!”
萧桓望着赵文远坦然的眼神,又瞥向远处囚车里缩着脖子的李谦、张霖,心中五味杂陈。阳光穿过槐树叶落在账册的指印上,鲜红得刺眼,像是在无声诉说着民心向背。这班师路上,既有贪官污吏的丑态百出,也有清官廉吏的风骨铮铮,这才是真实的吏治 —— 泥沙俱下,却总有微光穿透阴霾,在百姓的呼声里,在账册的指印间,生生不息。
太原府是班师途中的重镇,知府刘成早已率属官迎出城外。他不像李谦、张霖那般谄媚,只躬身道:“陛下一路辛劳,太原备了薄宴,供陛下与将士们歇息。” 萧桓注意到他腰间玉带是旧的,官袍领口磨得发白,倒有几分清官模样。
宴席上,刘成谈的都是边务:“大同卫屯田需增农具,臣已备了千副铁犁;边军冬衣需加厚,臣让裁缝铺赶制了棉絮……” 谢渊忽然开口:“刘知府,张霖说你借了他的冬防银,可有此事?”
刘成放下酒杯,神色平静:“是。去年太原遭蝗灾,百姓饿死不少,臣挪用冬防银买粮赈灾,本想秋收后补上,却没想张霖会用来虚报。” 他从袖中取出赈灾账册,“每笔用度都有乡绅见证,臣愿领‘挪用军款之罪,但绝无中饱私囊。”
萧桓接过账册,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领粮人的姓名手印,墨迹带着雨水冲刷的痕迹,显然是在灾荒中仓促记录的。他望向窗外,太原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心中忽然明了 —— 官场上的黑白,从不是非黑即白,有的挪用公款是贪腐,有的却是救民于水火,这班师路上的 “查弊”,更需辨明初心。
班师行至保定府,玄夜卫已查清沿途弊案:朔州李谦虚报修城款,流放三千里;代州张霖以陈粮充新粮,杖一百后贬为驿丞;太原刘成挪用军款赈灾,功过相抵,罚俸一年;另有七名包庇的州县官,皆降级调用。追回的赃银五千两,萧桓下令当场分发给沿途受贪腐所害的百姓。
领银的百姓捧着银子,有人哭着给萧桓磕头:“陛下替俺们做主了!” 萧桓扶起老者,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他对谢渊道:“这一路查下来,才知‘官官相护早已成风。李谦靠张霖遮掩,张霖靠刘成兜底,若非亲查,这些弊政不知要瞒到何时。”
谢渊望着远处整装待发的大军,轻声道:“《大吴会典》载‘班师查弊,三年一循,但地方官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臣以为,当设‘巡按御史,专查沿途吏治,不受地方官节制。” 萧桓点头,指尖在御案上写下 “巡按” 二字,墨色深重 —— 班师不仅是凯旋,更是整顿吏治的开始。
距京师只剩一日路程,沿途百姓越发密集。有老兵拄着拐杖追着军车跑,哭喊着:“陛下还记得大同卫冻死的弟兄吗?他们的家人领到抚恤金了!” 有妇人抱着孩子跪在道旁,孩子手里举着 “谢君恩” 的布条,布条洗得发白,却字字清晰。
萧桓掀开车帘,望着黑压压的百姓,眼眶发热。他想起北狩时的漠北寒夜,想起德胜门的血战,想起南宫的孤寂,此刻才真切感受到,这班师路上的欢呼,不仅是对胜利的庆祝,更是对 “吏治清明” 的期盼。谢渊在旁轻声道:“陛下,玄夜卫查到,李谦的同党在京师散布‘陛下班师苛待地方官的流言,想阻挠巡按御史之制。”
萧桓冷笑一声:“让他们去说。《大吴律?诽谤篇》载‘造谣惑众者,杖五十,玄夜卫盯紧了,回京就办。”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欢呼,他望着案上的巡按御史章程,心中清楚 —— 班师只是终点,肃清积弊的路,才刚刚开始。
九月十五,大军抵达京师外城。永定门城楼挂着 “欢迎王师” 的匾额,文武百官列队迎候,玄夜卫缇骑押着李谦、张霖等贪官走在队伍末尾,百姓的唾骂声此起彼伏。萧桓翻身下马,接过谢渊递来的《班师查弊疏》,疏上写着:“沿途查贪腐案七起,追回赃银五千两,贬斥官员十二人,举荐清官三人,拟设巡按御史五员,分驻九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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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午门的方向,阳光洒在 “大吴” 军旗上,泛着金光。百姓的欢呼还在耳边,贪官的哭嚎也未远去,这班师路上的种种,像一面镜子,照出吏治的清明与污浊,人心的赤诚与虚伪。谢渊轻声道:“陛下,该入宫了。”
萧桓点头,迈步走向宫门,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他知道,亲征班师的结束,是另一场 “治政” 的开始 —— 护百姓安宁,清官场积弊,这才是他身为帝王,最该守护的 “江山”。
片尾
《大吴会典?班师制》 载:“德佑二十二年秋,萧桓亲征班师,‘沿途七州十二县,查贪腐案七起,‘贬斥知州二人,革职粮吏九人,‘追回赃银五千两,皆返还边军。帝‘感吏治之弊,‘创巡按御史制,专查沿途州县,‘许百姓拦驾诉冤,玄夜卫随案核查。班师归京后,‘颁《巡按则例》,‘吏治稍清,民心渐安。
论曰:‘班师非仅庆功,实乃观民风、察吏治之机。萧桓‘亲查账册,不惑虚誉,使‘贪者露形,廉者得彰;谢渊‘循证追责,不避权贵,令‘官不敢欺,民不敢怨。此‘班师查弊之举,‘为大吴中兴之基,‘民心向背,系于吏治清明,信哉斯言。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 载:“二十二年九月,帝班师还朝,‘军民迎于道,献万民伞者三,‘沿途查得贪腐案七起,皆论如律。谢渊奏‘设巡按御史,‘帝准奏,选五员分驻九边,‘吏治始有转机。
帝尝对近臣言:‘班师路上,百姓笑是真,官员慌也是真。朕宁听百姓哭诉求真,不听官员虚言献媚。故‘终德佑朝,巡按御史制不废,‘贪腐案较前减少六成,‘民称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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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唯有丹心昭日月,清霜犹照鬓边斑[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