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商议时,娥姐一咬牙:“这孩子我来养吧。”
娥姐先把钱峰接到杨家暂住,转头就让杨铁雇了匠人,又添置了些砖瓦木料,把那两间土坯房好好修葺了一番——重新铺了亮瓦,补了墙缝,还挨着原来的屋子接出一间新的,连院子都用新泥坯重新垒了院墙。这些年她手里也攒了些体己,都是当年碧珠走时偷偷塞给她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等屋子干透,里外焕然一新,娥姐才带着钱峰从杨家搬了回去。十岁的钱峰早已没了孩童的娇憨,懂事得让人心疼,他郑重地给娥姐磕了三个头,喊了声“娘”,从此两人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母子,在这小院里凑成了一户人家。
杨福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浑浊的老泪忍不住滚落,他望着天边喃喃自语:“四宝啊,你们两口子在天有灵,可得好好保佑峰儿。你看,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啊……”想起钱四宝夫妇年纪轻轻就为抗日捐了躯,到死都没能看着儿子长大,他捂着胸口一阵哽咽,老泪纵横。
老杨福病得沉重,躺在床上拉着儿子杨铁的手,气若游丝地问:“杨锁……怎么还没有消息?我想……见他一面再走,可……恐怕等不及了。”
杨铁性子木讷,喉咙发紧,低声劝道:“爹,不是说兄弟去了朝鲜吗?如今仗都停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您可得撑住,我这就去请大夫!”
老杨福却没再接话,只是喃喃念着:“老爷……我要去见你了……”话音刚落,头一歪,便带着未了的心愿去了。
娥姐闻讯赶来帮忙,好在老杨福一辈子为人和善,乡亲们都来搭把手,尤其是当年在杨峰手下当过兵的几个伤残老兵,拄着拐杖也赶来里外忙活,总算把后事料理妥当。
乡政府门前突然停了辆卡车。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从驾驶室下来,腿似乎有些不便,刘小雅赶紧上前扶住他。开车的士兵从车厢取下行李,男人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杨宅,愣住了,半晌才喃喃道:“怎么……杨家成了这模样?”
刘小雅扶着他,转向迎上来的民兵,清晰地说道:“同志,我们找李乡长。”
民兵见两人一身军装,立刻迎上来问道:“同志,你们找李乡长有什么事?”
刘小雅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介绍信:“我们是来报到的。”民兵接过信匆匆扫了几眼——他本就识不得多少字,当即说道:“你们稍等,我这就进去汇报。”说罢大步跑进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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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李乡长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肩上还挎着一把驳壳枪。那会儿局势尚未完全平稳,身为乡长的他随身带枪是常事。“您就是杨锁连长吧?欢迎欢迎!”他先握住杨锁的手,又转向刘小雅,“这位想必就是刘小雅同志了?”
“正是我们夫妻俩。”杨锁与他握过手,刘小雅也跟着点头致意。
“早就接到通知了!”李乡长热情地往院里让,“杨锁同志来当武装部长,我们可是盼了好久;刘小雅同志去卫生院当院长,更是雪中送炭!快请进,快请进!”
杨锁却站在原地没动,眉头微微蹙起:“李乡长,这处大院……原是杨家的老宅吧?”
“哦对了,忘了你是本地人。”李乡长恍然笑道,“这宅子从前确实是杨家的,不过现在已经由政府征用了。毕竟杨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两个儿子还都是国民党的将军,这样的宅子自然要收归政府。快里面坐。”
杨锁一条腿因被炸伤有些跛,行动不太方便。他扶着墙缓了缓,忽然问道:“对了李乡长,杨家原来的管家杨福,您知道他在哪吗?”
李乡长叹了口气:“几天前刚走了。好在他二儿子还在家。”说着忽然一愣,“杨锁同志,你认识他?”
杨锁的眼眶倏地红了,声音也有些发颤:“我是他老人家的三儿子。能不能先派个人送我去二哥杨铁家?”
李乡长又惊又怔,随即连忙说道,“快别站着了,先把你们的住处安排好,其余的事咱们慢慢说。”
杨铁怔怔望着眼前拄着拐杖的兄弟,半晌,眼泪猛地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锁儿……是你吗?”
杨锁早已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二哥,是我啊。”
“你怎么不早回来几天!”杨铁泣不成声,双手紧紧攥着杨锁的胳膊,“爹临走前,嘴里还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啊……”话未说完,泪水已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在衣襟上。
杨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二哥,我们刚从朝鲜回来,一接到命令,我就赶着回来了。快,带我去爹的墓地,我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杨铁狠狠抹了把脸,哑声说:“走。”
两人跌跌撞撞来到杨家墓地,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在老宅主人的旧坟旁,土色尚新。杨锁猛地扔下拐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积压多年的思念与愧疚瞬间决堤,化作撕心裂肺的恸哭。刘小雅虽从未见过这位公公,也默默跪在一旁,眼眶泛红。
哭了许久,杨锁才强撑着起身,又挨个给杨家老爹、杨雄等人的坟头磕了头,添了新土,这才被杨铁搀扶着往回走。
刚到院门口,就见娥姐牵着钱四宝的儿子钱峰迎了上来。娥姐一眼就认出了杨锁,看着他不便的腿脚,满脸诧异:“锁儿,你的腿这是咋了?”
杨锁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战场上的风霜:“在朝鲜时,我是运输团的连长,运送弹药那会儿,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炸的。能捡回这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目光落在钱峰身上,他脸上顿时漾起笑意,一把将孩子拉到跟前:“小家伙,还认得我不?”
钱峰怯生生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陌生。
杨锁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当年可是我亲自抱着你回的四川,你这小子,还在我身上撒过好几泡尿呢。”
钱峰的脸“腾”地红了,低下头小声问:“叔叔,您知道我爹妈埋在哪儿吗?”
杨锁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沉声说道:“你爹娘的坟在哪里,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年纪还小,等再长大些,我亲自带你去,给他们的坟头添些新土。”
钱峰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小脸上掠过一丝黯然。
杨锁朝妻子刘小雅递了个眼色。刘小雅立刻会意,忙从随身挎包里摸出几块水果糖,笑着塞到钱峰手里:“孩子,这是婶婶给你带的糖,快拿着吃吧。”
钱峰道了谢,却先剥开一块糖,踮起脚递到娥姐嘴边:“娘,你先吃。”
娥姐心头一热,眼眶瞬间就湿了,连忙摆手:“峰儿乖,你自己吃吧。”
钱峰这才把糖放进自己嘴里,含了片刻,咧开嘴笑起来:“真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杨锁夫妇很快在当地扎下了根。
杨锁的大哥已经过世多年,留下的两个孩子早前被大嫂带走抚养。杨锁便听说大嫂改嫁了,可那后夫因大嫂生的是两个女儿,对杨家这对姐妹十分刻薄。
“岂有此理!”杨锁得知后怒不可遏,当即找上门去,执意要把两个侄女接回来亲自抚养。那男人本就嫌两个孩子是累赘,正巴不得脱手,痛快地答应了。
杨家历经变故,如今幸存的几人,总算又聚到了一起,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钱峰那边也有了着落。有杨锁这个武装部长护着,学校里再没人敢欺负他,孩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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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态(二十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