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明其中蹊跷。”
他拿起案头那份早已备好的卷宗——正是昨日那份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勒索商户的奏章副本。“此案中,苦主之一,永定门外十里铺一带的商户,名为‘济世堂药铺的东主,具状泣诉,不仅屡遭勒索钱财,更被勒令其所有大宗药材运输,必须绕开通惠河漕运码头!改走陆路,且指定经由十里铺转运!此事,”孤穆之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锁链,骤然锁定了脸色已开始发白的孙启明,“孙御史,你专司漕运监察,对此等异常运输路线之变更,以及其背后原委,可曾知晓?”
孙启明身体明显一颤,额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光线下闪着微光。他强撑着站直,声音却已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孤大人!此事…下官…下官略有耳闻!但…但经初步查访,此乃五城兵马司个别…个别跋扈军卒所为,借巡查之名行勒索之实!与…与漕运河道本身事务,绝无关联!下官…下官早已行文兵马司,责令其严查涉案人等!”他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孤立个案,与漕运切割。
“哦?绝无关联?”孤穆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而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锋利,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那本官倒要请教:商户为避勒索,为何反被勒令选择一条耗时更长、耗费更大、风险更高的陆路?这绕行的陆路,由何人掌控?其间陡增的运输成本,最终流向何方?孙御史,”孤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冰锥,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身为漕运监察御史,对眼皮底下如此蹊跷、如此违背常理的运输路线变更,难道竟毫无察觉?抑或是…视而不见?!”
一连串精准、致命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般砸向孙启明!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剥开他试图掩饰的谎言!孙启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脚下的青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最终求助般投向李崇山,语无伦次:“这…这…下官…下官以为…或许是商户为避祸端,自行…自行选择的权宜之计…故…故未及深究…”
“自行选择?!”孤穆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朔风,瞬间冻结了议事厅内本就稀薄的空气!他猛地站起身,绯袍下摆无风自动,一股凛然的威势勃然而发!“商户为避勒索,反而‘自行选择一条成本翻倍、路途坎坷的路线?孙御史!”孤穆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你告诉本官,这合乎哪门子常理?!天底下,可有这般‘自行选择的道理?!”
孙启明被这雷霆般的质问彻底击溃,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孤穆之不再看他,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缓缓转向脸色已然阴沉如水的李崇山和眉头紧锁、眼神闪烁的周远山:“李大人!周掌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力,“二位大人久历风宪,明察秋毫!依二位之见,这看似一桩不起眼的胥吏勒索小案,其背后,是否可能牵扯更深?是否有人利用手中权柄,胁迫商户改变运输命脉,进而垄断陆路转运,坐收渔利?甚至…”孤穆之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孙启明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与漕运衙门内部的某些势力,暗通款曲,沆瀣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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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李崇山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面沉似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袖中捻动玉珠的手指早已僵住。周远山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铁青,嘴唇紧抿,不发一言。孙启明更是如遭雷击,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赵德海、钱广禄等人也皆是面色剧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
孤穆之将众人惊惶、恐惧、阴沉、算计等种种复杂反应尽收眼底,他缓缓踱出主案,站定在厅堂中央,身姿挺拔如孤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洪钟大吕,在死寂的议事厅内回荡:
“都察院!乃朝廷之耳目,陛下之股肱!风宪所在,职在明察秋毫,涤荡污浊,肃清吏治!而非粉饰太平,讳疾忌医,为虎作伥!若连这天子脚下、眼皮子底下的蹊跷龌龊都视若无睹,听之任之,任由硕鼠蛀虫啃噬国本,吮吸民脂民膏!我等身负监察之责者,还有何面目立于这‘肃清吏治的煌煌牌匾之下?!有何面目,面对陛下信重,面对黎民期许?!”
字字千钧,掷地有声!每一句都如同鞭子,抽打在在场诸人的脸上心上!
他目光如电,最后扫过全场,带着决然的意志:“此案,本官亲自督办!孙启明!”
孙启明浑身一颤,差点瘫软下去。
“限你三日之内!”孤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将永定门外十里铺药材运输路线变更之始末缘由、所有涉事人员名单、背后隐藏之利益链条,给本官查个水落石出!呈报上来!若有半分隐瞒、懈怠、或阻挠查案之举,”他顿了顿,语气森然,“休怪本官以失职、渎职论处,严惩不贷!”
“李大人!周掌道!”孤穆之的目光转向两位脸色铁青的高官,“你二人协同督办此案!务必给本官,给朝廷,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下官…下官遵命!”孙启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李崇山和周远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同吞下了苍蝇,但在孤穆之那不容置疑的威压(尤其穆之官职高于李崇山)之下,也只能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惊悸,僵硬地起身,深深拱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下官遵命。”
孤穆之不再多言,目光最后冷冷地扫过众人惊疑不定、惶恐不安的脸,猛地一拂袖袍!
宽大的绯色袖袍带起一阵冷风,卷动了案头几页散落的纸张。他转身,步履沉稳,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议事厅。
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压抑的空气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阳光依旧斜斜地照进来,光柱中的尘埃疯狂舞动,映照着孙启明惨无人色的脸,李崇山眼中翻涌的阴鸷怒火与一丝被更高阶上官强压的屈辱,周远山紧握到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其余人等惊魂未定、面面相觑的目光。右佥都御史孤穆之这雷霆一击,不仅狠狠撕开了漕运黑幕的一角,更是以其高于李崇山的官职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在李崇山苦心经营多年、看似铁板一块的权力堡垒上,悍然凿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都察院上空,酝酿已久的风雷,终于伴随着这一声惊问——“合乎哪门子常理?!”——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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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都察风雷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