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雪压根听不见她说话,猛地站身起来,一把攥住莫问的剑鞘,使尽力气想抢过来,着了魔般地想,好,那就让你杀好了,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朱英一惊,不知道他忽然抢武器是要闹哪样,生怕他神智不清地伤到自己,手上稍微使了点劲,没让他拿走,一边慌张地解释道:“意外、是个意外,我不是……”
话没说完,宋渡雪手上还在坚持不懈地和她拔河,脚下却好像支撑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下去——桌椅太矮,他缩手缩脚地趴了半宿,腿压麻了。
朱英赶紧抢回莫问往后一扔,伸手接住了他。
直到把人抱起来她才发现,宋渡雪后背彻底湿透了,被冷汗浸得冰凉,青年早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不少,骨肉修长而匀称,抱起来沉甸甸的,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朱英呼吸一滞,编了半天的借口全都卡在了嗓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在害怕,她默默地想。
宋渡雪毫无防备地被她抱了个满怀,立刻抗拒地挣扎起来,但朱英如果自己不想放手,十头牛都推不开她,很显然现在她就不想放,不仅不放,还抬起手来,悬在半空迟疑地顿了顿,最后落在宋渡雪颤抖的脊背上,不太熟练地拍了几下。
“不怕,不怕……”
朱英回忆着自己幼时魑魅魍魉缠身,家中长辈是怎么安慰的,照猫画虎地跟着学,轻声哄道:“只是梦而已,伤不到你,醒了就好了,醒了就都消失不见了。”
宋渡雪拼命挣脱无果,忽然嗅到她发间的清苦气,如梦初醒,愣愣地一呆,好不容易找回来几分清明,还没来得及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见她轻言细语的安慰,心头蓦然涌上一股天大的委屈,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方才扼制住把所有事和盘托出的冲动,将真心话和着铁锈味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针扎似的,虽然心底清楚应该及时止损,但朱英身上微凉的温度实在让人贪恋,宋渡雪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觉得反正都这样了,他再得寸进尺一点也严重不到哪去,破罐子破摔地一把将人按进怀里,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住了她。
他完全没有收着劲,抱得那样紧,仿佛溺水之人死死搂住最后一截浮木。
朱英察觉到他的惶恐,无声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种感受她太熟悉了。
自记事起,她就被同样的惶恐围绕着,恐吓着,催促着,梦中可怖的画面虽然虚假,却好像一种警告,好像随时可能成真,所以她只能不断地逼迫自己变强,变得更强,直到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彻底碾碎虚妄的恐惧。
但她不想宋渡雪变得和她一样。
他本如珠玉般珍贵,任何打磨,都只会平白消减他的光华。
朱英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把自己当依靠,将下巴轻轻搁到宋渡雪的肩上,闭上眼睛认真承诺:“不怕,我在,我会保护你。只要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伤你。”
至少这一点我做得到,她暗暗想。
宋渡雪闻言,却苦涩地勾了勾嘴角,万般无奈地想:可我怕的就是你啊。
两厢沉默中,朱英停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手掌却还延续着刚才的动作,无意识地往下滑——她极少与人靠得这么近,一举一动都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手搭得很轻,这一下手掌的温度若即若离,指尖的触感却清晰无比,简直像是某种撩拨,顺着脊骨一直滑到了腰间,隔着一层被薄汗打湿的衣衫,更显暧昧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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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渡雪倒吸了口凉气,感觉像是过了道电流般,腾地撒开手,一口气连退了三步,险些把椅子撞翻。
朱英担心他还没清醒,紧张地追上前:“怎么了?”
宋渡雪仓皇抬手横在二人之间,顺势在椅子上坐下,飞快地侧过身去按了按眉心,挡住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没事,我醒了,刚才……刚才没睡醒,把你认成别人了。”
朱英挑起眉:“别人?谁?”
“……”宋渡雪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有谁能够符合他刚才颠三倒四的行为,只好随口糊弄:“一个烦人精。”
朱英一听就知道宋大公子又想翻脸不认账,宽宏大量地不和他计较:“我没把你认成别人,方才我说的所有话都算数。”
宋渡雪沉默半晌,才低声道:“你迟早会走的。”
就算她不远游,不历练,不入秘境,修士闭一次关就是数年乃至数十年,凡人的一生很快就过去了,难道她还能道也不修,剑也不练,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光围着他打转吗?
朱英矢口否认:“不会。”
宋渡雪把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眼皮都没抬,话锋一转挖苦道:“会,不仅会,还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你不是经常这么干吗?”
“……”
得,朱英总算弄清他这么多天都在闹什么别扭了,敢情在这等着她呢,还说什么没生气,这个小气鬼根本就是一直在生气!
“以后不会了,嗯……除非形势所迫。”
宋渡雪冷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说到做到。”
宋渡雪懒得跟她作无谓的争执,低头把桌上经书收起来,不客气地赶人道:“出去出去,我要睡了。”
朱英固执地不肯走:“你可以相信我。”
宋渡雪眉梢一挑,仗着朱英蒙在鼓里,恶人先告状道:“该在的时候找不着你人,该走的时候倒赖着不走了,这位姐姐,男女有别,半夜三更,你闯进我屋里来干什么?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吗?”
此事还真是她理亏,朱英本欲辩解,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看见,宋渡雪似乎也并不想深究她到底在他屋里干什么,干脆不说了,免得越描越黑,犹豫了一下,把甩在地下晾了半天的莫问召回来:“那我走了。”
“不送。”
临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道:“你若是再觉得害怕,可以来找我,反正我晚上也在修炼,而且不会把宋大公子被噩梦吓得哭鼻子的事……”
一个缀满流苏的锦枕张牙舞爪地甩着长须,飞越大半个屋子,朝她当头砸来:“谁哭鼻子了!!”
朱英眼疾手快,一把拉上房门,听到软枕砸到门背上一声重重的“咚”,总算露出点笑意,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还能炸毛,看来精神不错,没受太大的影响,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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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金玉笼(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