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钥匙新生
梅雨季节的湿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着青石板路上的苔藓味钻进窗缝。啊玉蹲在阁楼角落,指尖抚过樟木箱里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锈迹在指腹上留下浅绿的印记。
“这是你爷爷那会儿修的锁芯,黄铜的,能传三代。”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这话时,喉间的痰音像被水泡胀的棉絮。啊玉那时只盯着监护仪上跳跃的绿线,没留意钥匙串上那枚特别沉的,形状像只蜷着的虾。
阁楼横梁上悬着的旧日历停在去年清明,纸页边缘卷成波浪。啊玉把钥匙倒在报纸上,十七枚钥匙叮当作响,其中那枚虾形钥匙坠着块磨得发亮的木牌,用红漆写着“东厢房”。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躲雨,父亲就是用这枚钥匙打开后院那扇雕花木门,门轴吱呀声里混着他的笑:“这门比你爸岁数都大。”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中介发来的消息:“老城区改造项目下周公示,您那栋老宅……”啊玉按灭屏幕,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拆迁评估表上。红色印章像块凝固的血渍,盖在“危房”两个字上。
她抱着钥匙串下楼时,撞见钟华站在天井里举着相机。雨丝斜斜地打在他镜头上,晕出一片朦胧的光斑。“拍瓦当?”啊玉踢开脚边的青苔,那处石板被父亲踩了三十年,凹下去一个浅窝。
钟华转过身,冲锋衣上沾着泥点:“你家这组滴水兽是民国的吧?嘴角有小卷云纹。”他镜头扫过屋檐,忽然定格在啊玉手里的钥匙串上,“这钥匙能借我看看?”
铜钥匙在钟华掌心转了个圈。他指尖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刻刀磨出来的。“这是‘虾尾锁的钥匙,”他用指甲刮去钥匙柄上的锈,“锁芯里有三个弹子,得转两圈才能开。”啊玉看着他睫毛上的雨珠,忽然想起父亲总说她小时候偷拿这钥匙捅鸡窝锁,结果把自己反锁在柴房。那天父亲找到她时,柴房里堆着刚收的新麦,她坐在麦堆上啃生麦粒,父亲举着煤油灯的手一直在抖,却没舍得打她一下,只是蹲下来替她擦掉嘴角的麦糠,钥匙就挂在他腰上,随着动作轻轻晃。
“打算拆了?”钟华把钥匙还她时,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啊玉低头数钥匙上的刻痕,每道都是父亲试钥匙时留下的:“不然呢?留着当摆设?”她想起父亲中风后,右手握不住筷子,却总在晴天搬个藤椅坐在天井里,摩挲着这串钥匙,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融进青石板的纹路里。
钟华忽然指着东厢房的门:“改成民宿怎么样?我看你家这格局,三进院刚好做三间房。”他蹲下去画草图,雨水晕开铅笔线,“这枚虾形钥匙,能改造成门牌。”他说这话时,雨刚好停了,云缝里漏下一缕光,照在东厢房的窗棂上,那是父亲亲手雕的缠枝莲纹,当年为了给她做嫁妆,刻了整整半年。
啊玉没应声,转身进了厨房。灶台上的铁锅还挂着油垢,是父亲最后一次做饭时留下的。那天她带男友回家,父亲炖了拿手的红烧肉,钥匙就挂在灶台边的钉子上,炖肉的香气混着铜锈味,成了她对家最鲜活的记忆。如今那男友早已分道扬镳,只剩这锅油污,像层化不开的思念。
钟华的草图越画越细,连屋檐下的燕子窝都标了出来。“你看,”他指着图纸,“这里做个茶台,客人能对着天井喝茶。西厢房那扇月亮门,刚好能框住院里的石榴树,秋天挂果的时候肯定好看。”啊玉忽然想起,那棵石榴树是她十岁生日时种的,父亲说等她出嫁,就用这树的果子做嫁妆里的红喜果。
“我不会做生意。”啊玉踢了踢灶台下的柴火,去年冬天的炭灰扬起来,呛得她咳嗽。钟华把相机塞进包里,从工具箱里翻出个木匣子:“我帮你。”匣子里装着他刻的木牌,有“静”“闲”“居”等字样,每个字都带着温润的木纹,“我最近在学民宿设计,你这老宅是块璞玉。”
他们花了三天清理东厢房。积灰的书桌上,父亲的砚台里还凝着半池墨,旁边压着张她初中时的奖状。啊玉用软布擦去镜框上的灰,忽然发现背面有行小字,是父亲的笔迹:“吾女玉,聪慧过人。”墨迹已经发褐,却像团暖光,照得她眼眶发热。
钟华在拆旧床时,发现床板下藏着个铁盒。打开一看,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的确良衬衫,手里举着这串钥匙,笑得眉眼弯弯。“你爸年轻时真精神。”钟华把照片递给她,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啊玉摩挲着照片边缘,想起父亲总说他年轻时是锁匠铺的好手,这串钥匙是他的宝贝,比什么都金贵。
砂纸磨到第三张时,铜钥匙渐渐露出温润的光泽。啊玉坐在天井的石桌上,看钟华用游标卡尺量尺寸。他带来的工具箱摊开在青石板上,各种刻刀排得像一排银色的牙齿。“
第263集:旧钥匙新生[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