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紧牙关，和晓晓一起，几乎是拖着赵师傅，一步一挪地，终于将他沉重的身体挪出了那间如同冰窖地狱般的小屋，安置在院中那把陈旧的藤椅上。
初夏晌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包裹住赵师傅冰冷僵硬的身体。光线刺得他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但皮肤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那阳光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冰壳，只能带来微弱的、概念上的“光明”，却无法真正驱散侵入骨髓的寒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下那些青灰色的侵蚀痕迹，正贪婪地吸收着阳光里微弱的热量，如同冰冷的黑洞。
死亡的余烬，依旧在他体内燃烧，冰冷地燃烧。
“快！晓晓！打盆热水来！要烫一点的！”陈姐顾不上自己的伤，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很快，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块干净的旧毛巾。“老赵，先擦把脸！身上太冰了！”她拧干滚烫的毛巾，不由分说地就往赵师傅冰冷僵硬、还挂着冰珠的脸上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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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
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贴上冰面！
“嘶——！”赵师傅身体猛地一抽，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抽气声。那剧烈的温差带来的不仅是皮肤的刺痛，更像是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麻木僵硬的神经末梢！
“啊！烫着了？我…我兑点凉水！”陈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
“不……不用……”赵师傅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抓住了陈姐拿着热毛巾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僵硬，触感如同铁钳。他看着陈姐惊慌失措、额头带血的脸，浑浊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
烫……真烫……
但……这痛……是活的……
是陈姐……是热水……是人间的温度……
他抓着陈姐的手腕，没有让她把毛巾拿开，而是极其缓慢地、固执地，将那块依旧滚烫的毛巾，按在了自己冰冷僵硬、布满青灰色侵蚀痕迹的左脸上。
“滋……”
仿佛能听到冰与火接触时细微的声响。
剧痛！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顺着神经猛烈冲击着他的大脑！半边脸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但这剧烈的痛苦，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那层包裹着感官的、冰冷的死亡麻木！痛觉！灼热感！如此鲜明！如此……真实！
他枯槁的身体在藤椅里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强烈的、属于活着的刺激！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融化的冰水，滚烫地流下。
“爷爷！”晓晓蹲在藤椅边，看着爷爷痛苦颤抖的样子，心如刀绞，却不敢阻止。她看到爷爷那只紧抓着陈姨手腕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看到爷爷脸上那混合着痛苦与一种奇异释放的表情。她明白了。这滚烫的痛，是锚，是将爷爷从死亡冰冷的深渊里拉回人间的锚！
“老赵！老赵你忍着点！”陈姐也哭了，她不再试图抽回手，任由赵师傅死死抓着，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笨拙地、用那块滚烫的毛巾擦拭着赵师傅冰冷的脸颊、脖颈，试图将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驱散。热水很快变温，她又跑回去重新换一盆滚烫的。
一次，又一次。
冰水混合着泪水，从藤椅上滴落，在泥地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赵师傅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不是寒意的消退，而是身体在剧烈的感官刺激后陷入的虚脱。他瘫在藤椅里，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的疼痛。脸上被擦拭过的地方，皮肤火辣辣地疼，甚至有些地方被烫得发红。但奇妙的是，那深入骨髓的、源自灵魂的冰冷恐惧，似乎真的被这粗暴的、滚烫的“治疗”逼退了一丝丝。
麻木僵硬的感官，被强行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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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青铜心（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