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夜雾总是带着铁锈味。
陈大把粗麻绳在手掌上又缠了两圈,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漕船黑压压的轮廓在雾中起伏,像一群蛰伏的巨兽。他吐掉嘴里嚼了一半的芦根,朝掌心啐了口唾沫。
34;陈头儿,寅时三刻了。34;年轻漕工王小七凑过来,手里提的灯笼在雾里洇开一团昏黄,34;这批御粮再不装船,误了时辰......34;
34;闭嘴。34;陈大一把按住少年肩膀。他虎口处的老茧刮过对方粗布衣裳,发出沙沙的响。雾里传来异样的水声——不是漕船惯常的摇晃,而是某种有节奏的闷响,像是有人在用钝器敲打船板。
王小七刚要张嘴,就被陈大沾着河泥的手掌捂住了口鼻。老漕工浑浊的眼珠在黑暗里发亮,他竖起三根手指,指了指停泊在最内侧的三艘官船。那是礼部特派的34;题船34;,据说装着今年江南东路的乡试题目。
水声越来越清晰。陈大看见几个黑影正往题船底部挂铅块。月光偶尔刺破浓雾时,能瞧见他们腰间晃动的铜牌——是漕运司的巡河虞侯。
34;怪事。34;王小七掰开陈大的手,声音压得极低,34;题船吃水该比粮船浅才对,怎的还加铅......34;
陈大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摸到后腰别着的铁尺——那是他当了二十年漕工唯一的体己物。雾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混在河水的腥气里,像条滑腻的蛇钻进鼻腔。
34;你回去。34;陈大把铁尺塞进袖管,34;告诉砚秋,灶台底下第三块砖。34;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陈大已经猫腰钻进雾里。他五十岁的老骨头此刻灵活得像条泥鳅,贴着潮湿的船板滑向那几艘题船。船底新刷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陈大用铁尺轻轻刮过,簌簌落下的木屑里混着些暗红色颗粒。
是朱砂。
老漕工的手抖了一下。他见过这场面——庆历五年那场科举大案,抄检出来的舞弊考卷全用朱砂做了暗记。铁尺继续往前探,突然34;咔34;地卡进一道缝隙。陈大眯起眼睛,发现船板接缝处被人为撬宽了半指,里面隐约露出纸张的毛边。
34;陈漕头好眼力。34;
阴冷的声音贴着后颈炸开时,陈大闻到了麝香混着薄荷的味道——是官员们提神用的香囊。九节鞭缠上脖子的瞬间,他拼命把铁尺往缝隙里一捅。船板34;吱呀34;裂开道口子,纷纷扬扬的纸片雪片般飘出来。
陆铮的鞭子绞紧了。陈大看见自己的血溅在那些纸上,晕开了密密麻麻的墨字。有《论语》34;君子不器34;的截搭题,有《春秋》34;陨霜不杀草34;的经义——真是科举试题。他喉咙里发出34;咯咯34;的声响,右脚猛地踹向船板。更多试卷飘出来,有几张沾了血的就贴在陆铮脸上。
34;找死!34;
九节鞭的钢刺扎进气管时,陈大拼尽最后的力气,把铁尺狠狠砸向船头的铜铃。当啷一声巨响惊起了夜栖的水鸟,他听见王小七的脚步声跌跌撞撞远去,听见陆铮气急败坏的咒骂,最后听见的是自己血滴在试卷上34;嗒34;的一声。
像当年儿子砚秋开蒙时,墨滴在宣纸上的声音。
陈砚秋是被腐臭味惊醒的。
他睁开眼时,看见父亲跪在门板拼成的矮床边,喉咙上的血洞已经不再流血。月光从茅草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陈大僵直的后背上——那里用血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被什么带尖的器物反复描刻过。
34;爹?34;
没有回应。
第1章 漕血暗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