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复命,丞相执我之手,眼中欣慰与激赏交织:“伯苗不独复盟好,更扬我大汉国威于江左!” 他随即话锋一转,神色凝重,“然北地烽烟未熄,逆魏仍是心腹大患。雍凉之地,乃必争之枢,伯苗可愿为前驱,助亮北伐?”
建兴六年春,丞相大军旌旗蔽日,出屯汉中,剑指祁山。我随军参赞军务,兼领粮秣转运。一日,军报传来,魏大将军曹真纠集关陇之众,汹汹压境。中军帐内,烛火通明,气氛肃杀。魏延将军慨然出列,声如洪钟:“丞相!延只需精兵五千,负粮直出褒中,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谷而北,不过十日,可直抵长安!彼时长安震动,曹真必回师自救,丞相大军自斜谷掩杀,则咸阳以西,一举可定!”他目光灼灼,满是建功立业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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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诸将闻言,多露振奋之色。丞相却沉默不语,目光沉静如深潭。我心中悚然一惊,子午谷奇险无比,魏军若于谷口设伏,或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五千孤军无异于羊入虎口!我当即出列,朗声道:“文长将军勇气可嘉!然兵者,国之大事。子午道险绝六百里,魏人岂能无备?五千轻兵悬军深入,若前锋受挫,后援断绝,则非但将军危殆,更损我三军锐气,沮天下义士之心!此非万全之策!” 我转向丞相,语气恳切,“丞相,当以堂堂之阵,步步为营,据陇右而望关中,方为持重!”
魏延脸色涨红,欲要争辩。丞相抬手止住,目光在我与魏延之间缓缓扫过,终是落在地图陇右山川之上,声音沉稳而决断:“伯苗老成谋国,持重之言是也。兵出祁山,取陇右为基,方是正途。” 魏延重重叹息一声,退回班列,脸上满是不甘的郁色。
建兴十二年秋,祁山的风裹挟着陇西的沙砾,抽打在脸上,隐隐生疼。丞相病体支离,已难乘马,卧于四轮车中,仍坚持巡营。那一夜,中军帐灯火长明如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怆。我侍立榻前,看着他于昏黄油灯下,挣扎着批阅最后几卷文书。他搁下笔,那曾执掌乾坤的手枯瘦而苍白,微微颤抖。他抬眼望我,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仿佛投向极遥远的地方,声音轻得像叹息:“伯苗……当年白帝城下,先帝托孤……亮,夙夜忧叹,恐……付托不效……”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喘着气,目光却依旧执着地落在我身上,“卿……素秉忠贞……当……当……” 后面的话语,终是消散在沉重的喘息里,唯有未尽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翌日,五丈原秋风萧瑟,大汉丞相诸葛孔明,星陨归天。三军缟素,举哀之声震彻原野。我随长史杨仪、司马费祎等扶柩南归。蜀道崎岖,灵柩沉重。行至栈道险绝处,忽闻后方马蹄声急如骤雨!一骑飞驰而来,竟是魏延部曲!那骑士滚鞍下马,气喘吁吁:“报!魏将军怒斥杨长史矫丞相遗命,阻其断后,已引本部人马,急趋南谷口,烧绝栈道,扬言欲先诛杨仪等‘反贼!”
杨仪脸色瞬间煞白,费祎亦惊怒交加。栈道已断,后有魏延叛军,前路断绝,丞相灵柩危在旦夕!千钧一发之际,我猛然想起一人——镇北大将军王平!平素刚直,军中素有威望,且其营寨正扼守要冲。我急对杨仪道:“速遣心腹持丞相符节密令,绕山间樵径,星夜驰告王平将军!陈明魏延违令烧道、阻归灵榇之罪!王将军素忠义,必能制之!” 杨仪如梦初醒,急遣人密行。后来王平果然挺身而出,于南谷口厉声叱责魏延部众,一句“公等父母妻子皆在蜀中,奈何从贼?” 瓦解其军心,一场足以倾覆国本的祸乱终被消弭于无形。
延熙十四年,冬。锦官城内亦是朔风凛冽。我以车骑将军之尊开府理事多年,案牍劳形,须发尽染霜雪。批阅罢最后一份关于江州防务的文书,窗外暮色四合。身体久已疲惫不堪,靠在凭几上,意识渐渐沉入一片朦胧。恍惚间,竟又置身于白帝城那弥漫着药石气息的永安宫。先帝倚在榻上,形销骨立,那曾经握紧双股剑的手枯槁如枝,却异常有力地握住丞相之手,浑浊的目光环视榻前众臣,最后竟落在我身上,嘴唇翕动,似乎有千钧嘱托……而丞相侍立榻旁,面容悲戚而坚毅,对我微微颔首,目光中有无尽的期许与托付。
一阵穿堂风过,烛火猛地一跳,骤然熄灭。案头那卷翻开的《出师表》,墨迹在渐浓的黑暗里,终究隐没不见。我闭上眼,窗外成都的夜雨潇潇落下,打湿了阶前的青苔,那声音,竟与许多年前白帝城永夜不息的江涛声隐隐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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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邓芝篇——舌锋照肝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