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阳耕夫,天下于我不过垄亩间棋盘。
刘备三顾,雪中长揖,我见他眼中映着九州烽火。
隆中对未毕,他泪水已烫穿竹席——那一刻,我知棋局已入残局。
柴桑舌剑扫腐儒,羽扇点破江东廿载承平梦。
赤壁东风非神助,是我算尽周瑜心脉跳动的次数。
祁山阵前骂王朗,雷霆之怒诛尽汉室老臣骨中朽。
五丈原秋深,七星灯摇曳欲灭,我听见先帝在白帝城的叹息穿透二十年风雨而来。
笔墨在遗表上洇开,恍然又见三顾那日茅檐的雪。
建安十二年的南阳,朔风裹挟着碎雪,敲打着我草庐的竹扉。案头摊着《梁父吟》,炉上茶烟袅袅,如我胸中尚未落定的棋局。天下纷扰,群雄逐鹿,在我眼中,不过是纵横十九道上的黑白攻杀,尽在指掌推演之间。山野耕读,自得其乐,偶与博陵崔州平、颍川石广元论道于松林之下,亦或垂钓于溪流之畔。世人谓我高卧,岂知我心如明镜,映照着九州烽烟。
一日,童子匆匆来报:“先生,又有客至,言乃刘豫州。”话音未落,风雪声里,已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避而不见,非是倨傲,而是深知此局一旦入彀,便再难抽身。童子数次回报:“刘将军候于阶下,任凭风雪。”我倚窗望去,天地茫茫,唯见一人一骑,默立雪中,身影几乎被风雪吞没,那份固执的等候,竟似要凿穿这隆冬的坚冰。
翌日,天光初霁,雪覆四野。童子又报:“刘将军携二弟再访,已至柴门。”我依旧托故高卧。竹帘缝隙间,瞥见那为首者,身形颀长,双耳垂肩,正低声约束其身后豹头环眼、声若洪钟的兄弟:“不可惊扰先生清眠。”那份克制与焦灼,奇异地交织在他眉宇之间。雪光映着他风尘仆仆的脸,眼中那团灼热,竟似要融化阶前积雪。
第三度,彤云密布,风雪欲来。童子的声音带着少有的郑重:“先生,刘将军已在堂前久候。”这一次,我整衣冠,束纶巾,推开了那扇隔绝山野与天下的柴门。堂前立着三人,为首者,玄德公也。他见我出,眼中骤然亮起星辰般的光芒,不顾阶前残雪未化,推金山倒玉柱般,深深一揖,几乎及地。雪花落在他微霜的鬓角,也落在他宽阔的肩头,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雪,直抵我心深处——那里面燃烧的,分明是焦渴的九州烽火与黎民倒悬之苦。
“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玄德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怆。他剖肝沥胆,尽诉半生飘零、屡战屡败的痛楚与兴复汉室的宏愿。
我引他步入内室,展开那幅早已在心中勾勒千百遍的山河图卷。荆益二州的山川河流在我指尖蜿蜒:“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我的声音在隆冬的草庐里流淌,如冰下涌动的春水。
话语未尽,我忽觉异样。抬首望去,只见玄德公身躯微微颤抖,两行热泪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身下的竹席之上,发出细微却惊心的“滋”响。那泪水滚烫,仿佛带着他胸中积压数十年的郁愤与不甘,竟似要灼穿那坚韧的竹席!这无声的泪,比万语千言更重,瞬间穿透了我胸中垒起的层层屏障。我蓦然明白,眼前这泪眼朦胧之人,便是这盘残局里,我唯一可执之子,亦是唯一可托之志。棋局,终究是入了。
建安十三年,江东柴桑,孙权的殿堂之上,熏香氤氲,却掩不住那股剑拔弩张的肃杀。曹操百万貔貅压境,江东文臣,或面如土色,或强作镇定。我被鲁肃引至堂中,顿时感到无数目光如芒在背,其中轻蔑者有之,审视者有之,更有张昭、虞翻、薛综等人,嘴角噙着冷笑,似已备好唇枪舌剑。
张昭率先发难,声音洪亮却透着刻薄:“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仲、乐毅,今刘豫州三顾得遇,未闻有尺寸之地以安其主,反使新野、樊城之民流离失所,是何言与管、乐相类乎?” 堂内一片低笑。我执羽扇之手稳如磐石,目光平静扫过张昭:“鹏飞万里,其志岂燕雀可知?刘豫州寄寓新野,兵不满千,将止关、张、赵云,犹能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辈心惊胆裂。管仲佐桓公称霸,乐毅扶弱燕下齐七十余城,其始也微。况胜负乃兵家常事,昔高皇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国家大计,社稷安危,岂是坐议立谈、空论大言之辈所能逆料?” 张昭面皮紫涨,一时语塞。
虞翻按捺不住,急声问道:“曹操虎视天下,挟天子以征四方,动辄以朝廷为名,兵雄势大,刘豫州兵微将寡,以卵击石,岂非不识时务?” 我直视虞翻眼中惧色,朗声道:“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刘豫州乃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岂效汝等惧刀避剑,但思屈膝苟安之辈?昔日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英才盖世,众士归心?此乃天理昭昭,岂人力可夺!” 虞翻哑然,额角渗出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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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综起身,言辞闪烁:“汉祚衰微,天数将终。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心归顺,刘豫州不识天命而强争,岂非逆天?”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骤然凝固。孙权目光也投向我,带着探询。我胸中一股浩然之气激荡,羽扇猛地一指薛综,声如金石,字字诛心:“薛敬文!汝何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汝既为汉臣,则见有不臣之人,当誓共戮之,方为臣子之道!曹操祖宗世食汉禄,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愤!汝不图报国,反以天数归之曹贼,真无父无君之人也!不足与语!请勿复言!” 薛综满面羞惭,掩面退入人群。满堂江东俊彦,一时竟无人再敢仰视于我。肃杀之气中,唯余我羽扇轻摇的微响与孙权眼中渐起的锋芒。
公瑾的杀心,如同江面上初冬的薄雾,虽未弥漫,却已丝丝缕缕缠绕而来。他邀我入水寨观风,立于楼船高处,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他忽然问道:“孔明先生通晓天文,可知此时何风?”我淡然一笑,目光投向天际翻涌的云气:“此东南风也,然其势未足。欲破曹公连环之策,非借得三日三夜浩荡东南大风不可。”公瑾眼中精光暴射,急切追问:“当真可借?”我迎着他探究而锐利的目光,斩钉截铁:“亮虽不才,曾遇异人,授奇门遁甲天书,可呼风唤雨。都督欲用火攻,此风乃天赐良机,岂能不借?” 公瑾闻言,狂喜之色溢于言表,旋即又深揖道:“事不宜迟,万望先生助我!”我心中默数着他此刻心跳的急促——每一步,皆在算中。
我应允筑七星坛于南屏山,登坛作法。坛下士兵环列,旌旗招展,公瑾亦遣心腹丁奉、徐盛二将率锐卒埋伏坛下,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只待东风一起,便要取我性命。我披发仗剑,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江风渐起,初时微拂,继而转疾,吹动七星幡角猎猎作响。三更时分,东南风大作,江涛怒吼,声震四野。我独立坛上,感受着这沛然莫御的天地之力,深知此风非关鬼神,实乃我洞悉天时、推演节候之果,更是算尽公瑾心脉每一次搏动的必然。风起刹那,我觑见丁奉、徐盛按剑欲上,旋即从容遁入小舟,子龙早已候于芦苇深处接应。回望赤壁方向,只见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壁夜空,曹操的连环战船已成一片火海炼狱。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公瑾的杀机与曹操的骄横,皆在这焚江煮海的烈焰中化为劫灰。
章武三年春,白帝城托孤的沉重帷幕,至今仍沉沉压在我心头。永安宫药气弥漫,榻上的先主形销骨立,昔日龙骧虎步之姿尽失。他枯槁的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道惊人,浑浊的目光灼灼如炬,似要穿
第185章 诸葛亮篇——诸葛遗表[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