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潘将军!我们擒住关羽了!”马忠嘶哑着嗓子狂吼,脸上混杂着血污和狂喜。
周围的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庆祝一场最盛大的围猎。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看着地上那具虽被缚住却依旧散发着不屈余威的躯体,看着那柄半掩在血泥中的绝世神兵,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关羽!是我潘璋亲手擒下的关羽!这份功勋,足以让我名扬天下,位极人臣!
我大步上前,弯腰,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触碰到了那冰冷的、沾满血污的青龙偃月刀刀柄。入手沉重无比,一股苍凉古朴的杀伐之气顺着指尖直透骨髓。狂喜如同烈酒在我胸中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我仰起头,对着漫天飞雪、阴沉的天穹,放声大笑:
“哈哈哈!关云长!汝也有今日!天助我潘璋!天助我东吴——!”
笑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宣泄。然而,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柄沉重冰冷的刀,落回雪地上那滩迅速冻结、暗沉如墨的鲜血时,笑声却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背悄然爬升,瞬间冻结了方才所有的灼热。那柄刀,仿佛有千斤之重,沉甸甸地压在了心上。
麦城风雪夜,成了我潘璋一生功业的顶点,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悄然扣紧。
凯旋回营,犒赏三军。主公孙权大悦,加官进爵,金银赏赐如流水般下来。我潘璋的名字,一夜之间响彻江东,甚至远播中原。然而,那份喧嚣热闹之下,总有一片驱之不散的阴翳。每当夜深人静,独坐帐中,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麦城山道上的风雪,那双冰冷睥睨的凤目,还有那柄沉入血泥的青龙刀。它最终被作为最重要的战利品,由吕蒙都督亲自封存,献于主公府库。我虽位至太守,却再无资格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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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同僚们拍着我的肩膀,口称“潘将军神勇”,眼底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说的东西,是敬畏?是忌惮?亦或是对那“擒杀武圣”之名的某种疏离?我举杯豪饮,笑声朗朗,试图用酒气压下心底那丝不安。一次酒酣耳热,我借着醉意,向心腹亲兵吐露:“那关云长…真乃天神也!若非天时地利,我潘璋…岂能近其身?”亲兵愕然,我旋即警醒,厉声呵斥他不得外传。然而,那瞬间流露的敬畏,已如烙印。
功勋背后,是更深的漩涡。我深知这份泼天富贵系于何处,对吕蒙都督、对主公孙权愈发恭谨,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都督病逝,陆逊接任,我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位年轻的儒帅,唯恐行差踏错。战利品的分配也需处处权衡,既要笼络部下,又不能显得太过贪婪僭越。昔日战场上的豪勇,在官场的周旋中渐渐磨损,只剩下谨小慎微的疲惫。那把悬在头顶的“擒关之功”,既是荣耀的冠冕,亦是沉重的负担,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开始格外留意那些出自蜀地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那个名叫关兴的年轻人。
章武二年,夷陵。
蜀主刘备为雪弟仇,倾国来攻。烽烟再起,我随大都督陆逊进驻猇亭。蜀军依山扎营,连营七百里,声势浩大,旌旗蔽日。然而陆逊都督却严令坚守,避其锋芒。我们这些将领,起初心中不免焦躁,看着蜀军每日在营前耀武扬威地叫骂,胸中憋着一股恶气。我部驻扎在一处林木茂密的山坳侧翼,每日听着远处蜀军的鼓噪,手下儿郎们按捺不住请战,都被我强压下去。
“都督自有深谋,尔等休得聒噪!”我厉声呵斥,心中却同样烦闷。偶尔巡营,望向蜀军连营深处,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刻骨的恨意,如同无形的冰锥,隔着山岭直刺而来。那恨意的源头,清晰无比——关兴!那个继承了关羽血脉和姓氏的年轻人。每思及此,握着刀柄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泛白。
酷暑难耐,蜀军移营林间。陆逊都督眼中终于掠过一道寒光。反攻的号令如疾风般传遍三军!吴军将士压抑已久的战意瞬间点燃,如同火山喷发。我率领本部人马,如出柙猛虎,直扑蜀营。火攻!漫山遍野瞬间化作烈焰炼狱!枯木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疯狂吞噬着蜀军的营寨、辎重和生命。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炙热的气浪灼烤着皮肤。
“杀!”我挥刀狂吼,带着亲兵冲入混乱的蜀军之中。眼前尽是奔逃的身影、扭曲的面孔、绝望的惨叫。刀锋砍劈骨肉的滞涩感,火焰焚烧皮肉的焦糊味,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我杀红了眼,心中那股因长久压抑和莫名恐惧积攒的戾气,在血腥与火焰中得到了疯狂的宣泄。什么关兴,什么仇恨,在这焚天灭地的大火和一面倒的屠戮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了。我们追杀溃兵,如同驱赶羔羊,一路势如破竹。猇亭,成了蜀汉霸业崩塌的坟墓,也成了我潘璋洗刷麦城阴影、再立新功的修罗场。
猇亭大胜,吴军上下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蜀军溃败如山倒,辎重粮草堆积如山,俘获无数。我潘璋所部斩获颇丰,又缴获了一批上好的蜀锦和金银器皿。连日追杀,人困马乏,此刻紧绷的弦骤然松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更兼那庆功美酒格外醉人。
那夜,我驻营在一处刚清理出的蜀军废弃营寨里。营帐中烛火摇曳,映照着缴获来堆积在角落的战利品,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亲兵们抬来几坛蜀地烈酒,香气扑鼻。大胜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冲淡了连日征杀的疲惫,也暂时麻痹了心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
“来!满上!敬潘将军!猇亭大捷,将军又立头功!”部将们满面红光,纷纷举杯。
“哈哈!皆是仰仗主公洪福,陆都督神机妙算!干!”我豪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滚入喉咙,烧灼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暖意。连日紧绷的神经在酒精的浸泡下彻底松弛,连日积攒的疲惫也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至。一杯又一杯,帐中的喧闹声渐渐模糊,烛光也变得迷离重影。我斜倚在铺着缴获蜀锦的榻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帐外,夜风呜咽着刮过林梢,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声响。篝火噼啪作响,守夜士兵低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就在这半梦半醒、意识混沌之际,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我的脊背!那感觉如此清晰,冰冷刺骨,瞬间驱散了酒意带来的暖热。我猛地一个激灵,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试图坐起身。
帐帘,就在此刻,被无声地挑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帐内摇曳的烛光,恰好照亮了他手中那柄出鞘的长剑——剑身狭长,寒光流转,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冷冽杀气!更令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到了那张脸!年轻,却异常刚毅,眉宇间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威仪和刻骨的仇恨——正是关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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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酒意瞬间化为冷汗,从每一个毛孔中炸开!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膛!恐惧,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想嘶吼,想拔刀,想唤亲兵!然而,极度的惊骇和醉后的麻痹感,却让我的喉咙如同被死死扼住,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手脚更是软绵无力,连挪动分毫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索命的黑影,裹挟着麦城风雪的寒意,一步步向我逼近!
关兴的眼神,比那剑锋更冷。他没有咆哮,没有怒斥,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封千里的仇恨。那眼神穿透摇曳的烛光,瞬间将我钉死在原地,连骨髓都冻结了。他一步踏前,动作快如鬼魅,手中那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化作一道冰冷的闪电,直刺我的咽喉!
剧痛!冰冷的、尖锐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意识!温热的液体从喉间疯狂涌出,堵住了所有声音。视野开始急速旋转、模糊、变暗……烛火的光晕在眼前扭曲、拉长,仿佛跳跃的鬼火。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那摇曳昏黄的烛光,竟诡异地扭曲、凝聚……凝聚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巍峨身影!
绿袍金甲,赤面长髯,凤目微睁,手中那柄曾令天下英雄丧胆的青龙偃月刀,正倒映着帐中最后一点微光,散发出幽幽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他就那样静静地立在烛影深处,如同麦城风雪中那座倒下的山岳,沉默地注视着我生命的流逝。
原来……那把刀……终究……是躲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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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潘璋篇——纤悔录[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