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在城头巡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阵阵发黑。一个年轻的士兵蜷缩在垛口下,身体滚烫,神志模糊,口中喃喃喊着娘亲。我解下腰间水囊,扶起他,将仅存的几口水小心喂入他干裂的唇间。他涣散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最终归于沉寂。死亡的气息,比城外魏军的呐喊更令人绝望。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清醒:“江陵,绝不能在我手中陷落!” 我召集仅存的将领,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取城中所有苇席、麻布,浸透膏油!今夜,我们要以火,为江陵再续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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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注定铭刻入骨。我将吕蒙将军当年赠予的旧披风浸透火油,亲手点燃,奋力掷下城头!瞬间,无数燃烧的布匹、草束如流星火雨般从江陵城头倾泻而下!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魏军密集的攻城器械,点燃了他们的营帐,更引燃了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冲天烈焰骤然腾起,形成一道骇人的火墙!腐肉燃烧的焦臭、油脂沸腾的噼啪声、魏军猝不及防的惊惶惨叫……种种声音混合着冲天的火光,构成一幅人间炼狱的图景。魏军攻势为之大挫,混乱如瘟疫般蔓延。城头,我倚着滚烫的箭垛,望着城下地狱般的景象,身体脱力般下滑,几乎站立不住,唯有心中一个声音在轰鸣:守住了!江东,守住了!
岁月如江流奔涌,转眼已至赤乌年间。我须发渐染霜雪,却仍奉命随军北征。大军行至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雨浇透了连绵营寨。雨水冰冷刺骨,钻进沉重的甲胄缝隙,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入骨髓。旧日战场上留下的伤痕,在这湿冷中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当年江陵血战留下的那道贯穿肩背的旧创,此刻更是痛如刀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随军医官的药汤苦涩难咽,却压不住体内那股迅速蔓延的虚弱与灼热。高烧如影随形,意识在滚烫的迷雾与冰冷的现实间沉浮不定。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濡须口,冰冷的江水溅在脸上,曹军的战鼓在耳边擂响;又置身于夷陵那焚天的烈焰里,热浪灼烤着皮肤;江陵城头堆积的尸骸散发的恶臭,混杂着魏军攻城车撞击的巨响……无数面孔在火光与硝烟中闪现:吕蒙将军沉毅的目光,陆逊都督年轻而深沉的侧脸,养父临终前枯槁的手,还有那些倒在我面前、再也站不起来的年轻士兵们……他们的眼睛,穿透岁月的烟尘,凝视着我。
“将军!将军!” 副将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幻象中勉强拉回。帐外风雨如晦,帐内烛火被渗入的寒风吹得明灭不定。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扫过榻前一张张年轻而焦虑的面孔。他们沾满泥水的甲胄在微弱火光下泛着湿冷的光泽,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此刻的悲戚。江东的未来,终究要落在这些年轻人的肩上了。
我吃力地抬起枯槁的手,指向挂在帐壁上的那件旧物——那是濡须之战后,吕蒙将军解下自己染血的披风,亲手披在我肩头之物。岁月侵蚀,它早已褪色破损,却是我一生荣耀与责任的见证。副将含泪会意,颤抖着将它取下,轻轻覆盖在我身上。那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带着濡须口江风的凛冽与吕帅手掌的温度。
“披……披上……”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微动,指向离我最近的、那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裨将。副将含泪点头,小心地解下那件旧披风,郑重地披在了年轻裨将的肩上。少年肩头猛地一沉,眼中先是惊愕,随即涌起沉重的光。那宽大的旧披风裹着他尚显单薄的身躯,仿佛将江东沉重的山河与未尽的烽烟一同交付。
帐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些。烛火挣扎着跳动了一下,映亮少年肩头那抹褪色的朱红,如同黯淡下去却不肯熄灭的余烬。我望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仿佛又看见了赤壁连天的火光、夷陵焚城的烈焰、江陵夜守时城下那堵地狱般的火墙……无数火光在我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交织、升腾。
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艰难地爬上我僵硬的嘴角。耗尽最后的气息,一缕微不可闻的声音逸出唇间:
“火……把……莫熄……东吴……要亮啊……”
风雨如晦,帐内烛芯猛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随即彻底归于沉寂的黑暗。那件覆于年轻将领肩头的旧披风,在无边夜色里,悄然隐没了最后一点黯淡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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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朱然篇——烽火照东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