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就是正在攀爬的袍泽!我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灌注于手中的刀,迎着那冰冷的死亡之光,疯狂地反扑、格挡!刀锋撞击的火星在我眼前迸溅,每一次撞击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我死死盯着张辽那双冰冷的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江东凌操,今日便是死,也要啃下你一块肉来!
刀光剑影中,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就在我感觉双臂即将碎裂,那如山的重压要将我彻底碾碎之时,城下陡然响起震天的战鼓与狂涛般的喊杀声!是周泰!他率领另一队敢死之士,如同狂暴的飓风,在城墙另一段撕开了一道血口,悍然登城!
张辽的攻势,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那冰冷的眼神,第一次掠过城下那片混乱的战场。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瞬间!我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弓弦骤然反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刀随身转,用肩膀硬生生撞开他逼来的刀锋,整个人借势向内侧翻滚!冰冷的垛砖擦过铁甲,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重重摔在城头的血污里,虽狼狈不堪,却终于摆脱了那致命的压制!
“杀——!”我嘶吼着,挣扎起身,不顾一切地扑向最近的敌兵。城头的厮杀更加惨烈,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然而,合淝城依旧如同磐石般矗立。鸣金声响起时,我拄着卷刃的长刀,望着夕阳下这座伤痕累累却依然屹立的坚城,胸中充满了不甘的郁结。张辽……这个名字,连同合淝城头那冰冷的刀光与窒息的压迫感,已深深烙印在我的骨髓里。
建安十八年秋,曹操亲率数十万大军,号称步骑四十万,再次南征,兵锋直指濡须口。江东震动,精锐尽出。我随主公孙权登临濡须坞高台远眺。只见大江北岸,旌旗蔽空,营垒连绵如起伏的黑色山脉,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刀枪的寒光在秋阳下连成一片刺目的金属森林,森然肃杀之气,隔着宽阔的江面,依旧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如此军容……”身边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
主公孙权却神色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岸那庞大的军阵,沉默良久,忽然沉声道:“操虽势大,然北兵不习水战,更兼远来疲惫。我江东水师,锐气正盛,何惧之有?传令诸将,深沟高垒,避其锋芒,待其懈怠,寻机破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驱散了笼罩在众将心头的阴霾。我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望着主公刚毅的侧脸,心中的热血再次沸腾起来。是啊,赤壁之火犹在眼前,江东男儿,何曾惧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对峙持续了月余。曹军数次试图强渡,皆被我水师击退。江面上,战船的残骸和漂浮的杂物越来越多,空气中硝烟与血腥的气息久久不散。终于,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沉寂多日的曹营突然鼓噪震天!无数舟筏从北岸涌出,如蝗虫般扑向江心!其中一支精锐,目标异常明确,竟似尖刀般直插主公孙权所在的旗舰!
“保护主公!”甘宁的怒吼声率先响起,如同惊雷炸开。我几乎同时拔刀出鞘:“亲卫营!随我死战!”
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危险的屏障。喊杀声、兵刃撞击声、落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难以辨清敌我。我护在主公战船侧翼,与不断攀爬上来的曹兵殊死搏杀。刀锋砍入骨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叫,浓重的血腥味……这一切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残酷的战场图景。甘宁在另一侧船头,双戟如狂风般舞动,所过之处,曹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他的勇猛,在此刻如同定海神针。
就在我挥刀劈翻一名悍勇的曹军百夫长,刀锋卡在其肋骨间尚未拔出之际,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浓雾深处,一支快如鬼魅的小舟正无声无息地急速逼近!舟上立着一将,身披锦袍,挽弓搭箭,那弓弦已拉至满月!箭簇的寒光,冰冷地锁定了高台之上,主公孙权那身醒目的金甲!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主公——!”我嘶声狂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身体的本能已超越了一切思考!我猛地拔刀,不顾一切地向高台方向撞去!脚下是湿滑的血污,甲板上横陈着尸体,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抹耀眼的金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锦袍敌将的手指,松开了弓弦!
“嘣——!”
一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看到那支夺命的狼牙箭,撕裂浓重的雾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射而来!目标,正是主公的后心!
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用刀格挡!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每一寸神经——挡住它!用什么都好!挡住它!
我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向那箭矢飞来的轨迹上撞去!同时右臂下意识地抬起,试图用铁甲护臂去磕挡那致命的锋芒!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撕裂声,穿透了铁甲、肌肉,甚至骨骼!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力量狠狠攫住了我的右肩,仿佛被烧红的铁矛贯穿!紧接着是炸裂般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的身体向后踉跄栽倒。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终于冲破了喉咙。我重重摔在冰冷的甲板上,身体抽搐着。右肩处,一支漆黑的雕翎箭深深没入,只余箭羽兀自震颤不休。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浸透了破碎的铁甲和战袍,在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眼前阵阵发黑,主公那焦急俯下的面容和甘宁惊怒的呼喊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凌将军!凌操!”主公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棉絮传来。
“狗贼甘兴霸!纳命来——!”甘宁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狂狮,充满了暴戾的杀意,他竟将锦袍敌将认作了甘宁!
我想开口,想告诉他们那不是甘宁,想让他们冷静……但喉咙里只涌上一股股腥甜的液体,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肩部那撕裂般的痛楚,带来更深的黑暗。
“快!保护主公退回内舱!医官!医官何在!”混乱中,有人嘶声指挥着。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起,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厮杀声、呼喊声也渐渐远去,变得如同隔世的回响。只有右肩那处箭伤,像是一块不断燃烧的烙铁,灼烫着最后残存的意识。我努力想睁开眼,想再看一眼这血色的江天,再看一眼我誓死守护的主公……但眼皮沉重如山。
在沉入无边黑暗前的那一刻,一幅画面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是许久之前,家中简陋的小院,夕阳熔金。年幼的凌统,还不及我腰高,正握着一杆比他高出许多的木枪,一遍又一遍,笨拙却无比认真地练习着突刺。稚嫩的小脸上,汗水混着尘土,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前方那根作为目标的草人。
“父亲!你看!像不像!”他回头,咧开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那样纯粹,那样明亮,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无法割舍的牵挂,猛地冲垮了死亡的冰冷与伤口的剧痛。我的统儿……我的孩儿啊……
意识,终于沉入了无边的寂静深海。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里,仿佛只有那杆小小的木枪,枪尖上系着的褪色红缨,在夕阳的风里轻轻晃动,像一滴凝固的……血。
喜欢。
第164章 凌操篇——江东血痕[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