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孙策,父亲孙坚战死那夜,我对着他的断戟发誓:定要江东尽归孙氏。
十七岁用玉玺换得三千精兵,每场厮杀都像在燃烧生命。
神亭岭独战太史慈时,我听见骨骼在欢呼;娶大乔那晚,却在喜宴角落擦拭剑上血痕。
所有人都说我性如烈火,却不知我常在深夜惊醒——梦里父亲总站在血泊中摇头。
杀于吉那日,百姓的哭声比刀锋更冷;照见镜中鬼影时,我才惊觉死亡早已伏在眉间。
最后看着跪满一地的文武,忽然想起周瑜当年笑言:“伯符,你跑得太快,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
原来江东之虎,终究跑不过天命。
父亲冰冷的灵柩停在庭院正中,裹着素帛,沉沉压在我的心上。寿春初春的夜风,本该带来暖意,此刻却像无数细小的冰锥,钻进我单薄的麻衣,直刺骨髓。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断断续续,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夜鸟,每一声都刮擦着我紧绷的神经。弟弟权,年仅十岁,紧紧攥着我同样冰冷的手,小小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仰起脸看我,那双酷似父亲的、尚带着懵懂惊惶的眼睛里,映着惨白摇曳的烛火,也映着我自己——一个骤然被抛入无边黑夜、骤然失去依靠的十七岁少年。
我死死盯着那具沉默的棺椁。棺木的纹理在烛光下扭曲变形,如同某种嘲弄的符咒。棺内躺着的,是江东猛虎孙文台,我的父亲。他本该如烈日般照耀江东,却猝然陨落在荆州刘表部将黄祖的冷箭之下,连尸骨都几乎无法保全。屈辱像滚烫的铁水,从我脚底直冲头顶,灼烧着每一寸血肉。袁术那虚伪的嘴脸在我眼前晃动,他假惺惺的哀悼,暗地里克扣粮饷、排挤部曲的举动,还有那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仿佛在说,孙坚已死,他留下的崽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任他揉捏的废物。
一股猛烈的腥甜堵在喉头,我猛地闭紧双眼,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直至尝到咸涩的铁锈味。不,我孙策,绝非池中之物!父亲的血,绝不能白流!江东,那父亲魂牵梦萦、曾为之浴血搏杀的故土,必须重新刻上孙氏的大名!这念头如同冰原下骤然爆裂的岩浆,炽热而狂暴,瞬间冲垮了所有悲恸和软弱,在胸腔里轰然炸响。我霍然睁开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向灵柩旁静静倚靠着的、那柄伴随父亲征战半生、如今已然断裂的古锭刀。断裂的刃口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更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父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死寂的灵堂里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从我喉咙里发出,而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誓言,“您看着。江东,必定尽归孙氏!我孙伯符在此立誓,若违此诺,人神共戮!”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铁,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回响。孙权的小手在我掌中猛地一缩,抓得更紧了,仿佛要抓住这誓言带来的唯一一丝温度。
***
寿春的袁术府邸,雕梁画栋,酒气脂粉气混杂,熏得人头脑发昏。袁术斜倚在锦榻上,眼皮半耷拉着,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像在审视一件稀奇的玩物。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间那个沉甸甸的锦囊上,里面裹着的,是父亲用命换来的传国玉玺。那温润的、带着神秘力量的触感,隔着锦缎似乎还在微微发烫。我知道他觊觎已久,如同贪狼盯着肥美的羔羊。
“伯符贤侄啊,”袁术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亲昵,“令尊新丧,正该在家好好守孝,以全人子之礼。你年纪尚轻,这领兵打仗,刀头舔血的事,还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全,但那轻蔑的笑意已爬满了眼角眉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诚恳而无奈:“叔父明鉴。父仇未报,身为长子,伯符日夜锥心,寝食难安。守孝之礼虽重,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恳请叔父念及家父往日微功,暂借兵马数千。待我渡江,寻回父亲旧部,收拢流民,必能站稳脚跟,为叔父扫清江南,开疆拓土!”我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将那份屈辱的恳求演得真切。为了那三千兵马,为了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牢笼,我必须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袁术的眼珠在玉玺和我之间滴溜溜转了几圈,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沉吟着,手指捻着胡须,显然在权衡。终于,那虚伪的笑容又堆满了脸:“贤侄孝心可嘉,志气可嘉!也罢,念在文台兄面上,本将军便借你精兵三千,战马五百匹!望你勿负所托,在江南打出一片天地,也好……嗯,也好告慰令尊在天之灵!”
“谢叔父!”我重重抱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玺换兵符,这交易肮脏而无奈。走出那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大厅,身后似乎还萦绕着袁术那得意又轻蔑的轻笑。外面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我抬头望去,江东的方向,万里无云。三千兵马,五百战马,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是我踏上复仇与征服之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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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的风带着水腥气,鼓荡着战船的风帆。船头劈开浑浊的江水,浪花翻涌。我按剑立于船头,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渐渐清晰起来的牛渚滩涂。那里,是刘繇的地盘,是我必须踏碎的第一块绊脚石。
“主公,前方就是刘繇部将于糜的营寨了。”身边的老将程普低声提醒,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
我点点头,没有回头。手紧紧握着剑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奇异的镇定。胸腔里那股火焰在燃烧,烧得血液都在沸腾。这不是恐惧,是渴望!渴望战斗,渴望用敌人的血来洗刷父亲留下的屈辱,来证明我孙策并非池中之物!
“擂鼓!”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江风的呼啸,“全军突击!第一个登上滩头者,赏百金!”
战鼓声如雷霆般炸响,瞬间点燃了所有将士的血液。战船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滩涂。我第一个跃下船头,冰冷的江水瞬间灌入靴筒。脚踩上坚实的土地那一刻,一股狂暴的力量从脚底直冲头顶。环首刀出鞘,发出龙吟般的清啸。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我如同出闸的猛虎,扑入敌阵。刀光起处,鲜血飞溅,染红了甲胄,染红了视线。一个敌将挥刀砍来,我侧身闪过,反手一刀,刀锋划过他的脖颈,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我半脸。那腥甜的气息冲入鼻腔,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涌上酸涩。我强压下去,咬紧牙关,再次挥刀。杀戮,原来如此令人作呕,却又如此令人……亢奋!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敌人生命的消逝。父亲的身影在血光中若隐若现,他那柄断掉的古锭刀似乎在无声地催促:向前!再向前!
“孙郎在此!挡我者死!”我嘶吼着,声音已因杀戮而嘶哑。刀锋所向,敌兵如割草般倒下。身后的将士被我的疯狂所感染,士气如虹,奋勇争先。滩头的抵抗迅速崩溃,刘繇的营寨火光冲天。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然而,当我站在硝烟弥漫、尸横遍地的滩头,环顾四周,看着将士们疲惫却兴奋的脸,看着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那股被血腥气引出的强烈呕吐感再次涌上。我背过身,走到江边一块巨石后,扶着冰冷的石头,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吐出去。水波映着我扭曲的脸,上面沾满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炭火。这就是征服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和胆汁,沉重而滚烫。
***
神亭岭的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清新气息,呼啸着掠过耳边,卷起战袍的下摆。我勒马立于岭上,俯瞰着下方略显仓促列阵的刘繇军。阳光刺眼,照得对方的盔甲兵器一片晃眼的白光。蓦地,那白光之中,一骑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敌阵,朝着我所在的岭上疾驰而来!那骑士白马银枪,身形矫健如龙,气势如虹,直扑我这个主将!
“好胆色!”一股强烈的兴奋瞬间攫住了我,盖过了所有其他情绪。是太史慈!这个名字,连同他那份孤身挑战的悍勇,早已在我心中激起波澜。父亲曾言,江东之地藏龙卧虎,此人正是其一!若能收服,必为臂助!
“主公小心!”韩当、黄盖焦急的呼喊声被风声撕扯得模糊。我充耳不闻,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一道赤色闪电,迎着那道银色锋芒冲下山岭!
“太史子义!孙策在此!”
两马交错,金铁交鸣之声如同霹雳炸响!枪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向我面门,我猛地侧身,枪锋擦着耳廓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颊生疼。几乎同时,我的环首刀也如毒龙出洞,狠狠劈向他的腰肋!太史慈反应快得惊人,枪杆一沉,硬生生格开这致命一击。巨大的力量震得我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胀,然而心中那股棋逢对手的快意却如同烈酒般直冲头顶!好!痛快!
“铛!铛!铛!”
兵刃撞击声连绵不绝,火星四溅。我们如同两条纠缠搏杀的蛟龙,从岭上战到岭下,从平地杀入小树林。战马嘶鸣着,打着旋,蹄下泥土翻飞。长枪如银蛇狂舞,刁钻狠辣;环首刀似猛虎咆哮,势大力沉。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我气血翻涌,骨骼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又在每一次险之又险的闪避或格挡后,爆发出更强烈的战意和兴奋的嘶吼!汗水浸透了里衣,混合着尘土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但我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杆神出鬼没的银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折服他!
从正午直杀到日影西斜,两人皆已汗透重甲,气喘如牛。战马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沫,步伐踉跄。最终一次猛烈对撞后,两匹马同时人立而起,又重重落下。我们各自稳住身形,隔着几丈距离对峙。夕阳的金辉涂抹在他年轻而倔强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却也透出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我看着他,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哈哈哈!太史子义,好汉子!今日一战,快哉!”胸腔里那因激烈厮杀而擂鼓般的心跳,此刻充满了纯粹的、酣畅淋漓的满足。父亲,您看到了吗?江东,有的是这等人物!而您的儿子,正与他们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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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府邸张灯结彩,红烛高烧,将雕花的窗棂映得一片暖融。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宾客的恭贺声、笑闹声隔着厚重的门帘隐隐传来,如同另一个世界模糊的背景音。我靠在冰凉的书案边,手中握着那柄随我征战、饮血无数的环首刀。刀身映着案头跳动的烛火,也映着我自己的脸——眉宇间还残留着白日里作为新郎官的喜气,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沉的倦怠。
指尖拂过冰冷的刀脊,感受着上面细微的、无法磨平的划痕和隐约的血槽。每一次抚摸,都仿佛能唤醒那些战场上的嘶吼与刀锋入骨的钝响。大乔……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此刻应在新房中安静地等待。她很好,家世、容貌、性情,无一不佳。娶她,是稳固根基的需要,是母亲殷切的期盼,也是……一种责任。
可我心中那团火,那名为复仇与征服的火焰,并未因这洞房花烛的温柔而有丝毫减弱。它依旧在胸腔深处熊熊燃烧,灼烤着我的五脏六腑。温柔乡是英雄冢?不,至少此刻,它无法让我驻足。江东尚未尽归,杀父之仇未报,袁术、刘表、严白虎……一个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周瑜。他并未进来,只在门外停驻片刻,那熟悉的、沉稳的气息隔着门扇也能感知。他懂我。此刻的喧嚣与喜庆,于他于我,都只是征途上短暂的休憩。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案几上一块沾着油的软布,开始专注地擦拭刀身。冰冷的金属触感,熟悉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其上,这反而让我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烛光下,刀锋被擦拭得寒光凛冽,映出我眼中那比刀锋更冷的决绝。窗外喜庆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这婚宴的角落,只有我和这柄刀,以及心中那永不熄灭的、灼人的烈焰。江东的路,还长,血与火,才是此刻唯一的底色。
***
夜,死一般沉寂。只有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庭院中规律地响起,又渐渐远去。白日里杀伐决断的锐气,如同退潮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空感。我躺在冰冷的榻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处理政务时,一个老吏那浑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眼神,一个将领关于粮草转运的抱怨,甚至某个小吏递上文书时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数琐碎的画面在黑暗中清晰起来,放大、扭曲,最终都汇聚成一张张模糊而冷漠的脸,无声地注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算计,或者……仅仅是畏惧。
冷汗不知何时已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呼吸变得困难,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梦境再次降临。
浓得化不开的血雾弥漫四野,腥甜得令人窒息。脚下是黏稠湿
第159章 孙策篇——江东虎[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