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火,将我的名字刻在了这乱世的苍穹之上!什么智谋,什么韬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妄!诸葛孔明?你的锦囊妙计,能奈我何?!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淌血的伤口,沉沉地坠向西山。惨淡的余晖涂抹在陈仓城灰暗的城墙上,涂抹在城外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也涂抹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铁锈味——那是溅在脸上的血干涸后的气息。
鸣金之声从己方大营方向传来,单调而悠长。我勒住躁动不安的追风,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硝烟和雪末冰碴的冷冽空气。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在连斩三将的亢奋之后,终于缓缓平复下来,却依旧带着滚烫的温度。
“收兵!”我猛地一挥手,声音因之前的咆哮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势。
回到大营,气氛截然不同。辕门两侧的魏军将士自动分列,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有敬畏,有狂热,如同在仰望一尊刚刚浴血归来的神只。军士们自发地举起兵刃,以刀枪顿地,发出低沉而整齐的轰鸣,如同大地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我的胸膛上。
“万胜!万胜!万胜!”
排山倒海的呼喝声浪几乎要将营寨的顶棚掀翻。我挺直脊背,从这沸腾的人潮中策马穿过。刀柄上未干的血黏腻冰冷,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有几滴暗红的液体甩落在雪地上,开出小小的、妖异的花。
中军大帐前,曹真都督早已迎了出来。他素来威严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洋溢着激赏与欣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马缰。
“好!好一个王双!好一个万夫不当!”都督的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喜悦,“一日连斩蜀贼三员上将,壮我军威!挫敌锐气!此功,本督定当奏明圣上,为你请功!”
“全赖都督信重!末将幸不辱命!”我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声音铿锵。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荡,这荣耀,这认可,比陇西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都督重重拍着我的肩膀,力道沉实:“辛苦了!今日大胜,蜀贼丧胆!快回营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亲兵早已备好滚烫的饭食和烈酒。回到自己的营帐,卸下沉重的铁甲,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被汗水浸透的内衫,激得我微微一颤。帐内生着火盆,木炭噼啪作响,带来些许暖意。我盘膝坐下,将那口伴我出生入死的大刀横放膝前。
刀身暗哑,不复战场上的雪亮。深深的血槽里,暗红色的血垢层层叠叠,那是谢雄的、龚起的、廖化的血……它们在刀身上凝结,如同一种残酷而荣耀的印记。我拿起一块浸了油脂的粗布,仔细地、缓慢地擦拭着。刀锋冰冷,触感坚硬。每一次擦拭,都仿佛能听到白日里那金铁交鸣的巨响,看到对手眼中最后定格的那抹惊骇与绝望。
火光在刀身上跳跃,映出我自己的脸庞,也映出刀身上那一道道细微却狰狞的划痕——那是与廖化大斧硬撼留下的痕迹。这口刀,饮过多少血?陇西的狼,草原上的盗匪,今日的蜀将……它从未让我失望。我摩挲着刀柄上缠绕的皮革,感受着掌心熟悉的粗粝感。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是这乱世立足的根本!诸葛亮的计谋?魏延的退缩?在今日的刀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帐外,北风呼啸着掠过营寨,吹得帐布猎猎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士卒的梆子声,单调而悠长。白日里震天的喊杀和惨叫都已远去,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营中火盆的光将我的影子扭曲放大,投在帐壁上,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鬼魅。
擦拭刀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从四肢百骸深处弥漫上来,缠绕住心脏。是厮杀后的脱力?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荣耀带来的空虚?我说不清。连斩三将的狂喜和蔑视魏延的快意,在帐中这孤寂的暖意里,似乎被那跳动的火苗一点点舔舐、吞噬,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气的满足。
我端起手边粗陶碗里尚有余温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莫名的空洞感。好酒!明日,待我斩了魏延,再痛饮庆功!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的厉啸,毫无征兆地划破帐外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凄厉,仿佛地狱恶鬼的嚎叫!
紧接着,便是“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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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脚下疯狂跳动!营帐顶棚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猛地掀开!狂暴的、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硫磺硝烟味,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红光和浓得化不开的黑烟吞噬!无数燃烧的碎片——木头、布匹、草料,混合着滚烫的泥土和火星,如同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巨大的冲击力将我连人带刀狠狠掼倒在地!
剧痛!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砸碎了!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尖锐的鸣叫。浓烟呛入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那是我自己的血!视野一片血红模糊,粘稠滚烫的液体正从额头、脸颊、手臂不断涌出。火!到处都是火!舔舐着倒塌的营帐支柱,烧灼着我的战袍下摆!灼痛钻心!
发生了什么?!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如同被重锤砸过。是蜀军劫营?可营寨深处,怎会有如此恐怖的爆炸?白日里连斩三将的豪情,擦拭宝刀的满足,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毁灭撕扯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惊骇和剧痛!
“呃啊——!”我试图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含混的吼声。一条腿被一根燃烧的粗大梁木死死压住,骨头碎裂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浓烟滚滚,火光跳跃,帐内已成炼狱!我的刀!我的刀在哪里?混乱中,我疯狂地摸索着,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是它!我的刀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死死攥住刀柄,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将那压住腿的燃烧梁木撬开!手臂肌肉贲张,伤口崩裂,血流得更急。但那梁木沉重无比,又被火烤得滚烫!
“来人!救……”呼救声卡在灼痛的喉咙里,化作一串剧烈的呛咳。
就在这时,帐外燃烧的残骸缝隙中,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闪现!火光映照下,一张脸孔被跳跃的光影扭曲,狰狞如魔。他手中的长刀,反射着地狱般的红光!
魏延?!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混乱的意识!是他!白日里避战退缩的魏延!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如何能出现在我的中军大帐深处?!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长刀已化作一道燃烧的赤红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撕裂浓烟,直奔我的脖颈而来!
太快了!快到我甚至来不及将膝上的大刀完全举起格挡!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我仓促间只来得及将大刀向上斜撩,勉强架住了这致命的一劈!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我本就剧痛的手臂几乎失去知觉。魏延眼中燃烧着狂暴的杀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刀势一变,毒蛇般顺着我的刀杆滑下,直削我握刀的手指!
剧痛!手指几乎被切断!我闷哼一声,手中大刀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飞出,砸落在燃烧的灰烬里,火星四溅!
完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冰冷彻骨!我眼睁睁看着魏延那狰狞的面孔在火光中放大,看着他手中长刀再次扬起,刀锋上的寒光刺痛了我的眼。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冰冷的空白和难以置信的荒谬。
“噗——!”
利刃切入皮肉,切开颈骨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视野骤然被一片喷涌而出的、温热的猩红所覆盖。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只剩下那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自己喷溅出来的红。
身体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与滚烫交织的泥泞地面上。视线变得模糊而倾斜,透过弥漫的硝烟和跳跃的火光,我看到了营帐外漆黑的、飘着零星雪花的夜空。
冰冷刺骨的雪沫落在脸上,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身体里的力量、热度,正随着颈间那道巨大的创口疯狂地流逝,被身下这片贪婪的、浸透了鲜血的雪地吸走。视野越来越暗,越来越窄,像油尽灯枯时的最后一点微光。疼痛反而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沉向深渊的寒冷。
我仰面躺着,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着,目光无力地投向那片混乱燃烧的夜空。跳跃的火光扭曲着,忽明忽暗,在那片被浓烟撕扯开的、破碎的天幕上,我仿佛真的看到了一道光。
一道急速下坠的光。
它拖着一条长长的、黯淡的、血色的尾巴,挣扎着,燃烧着,义无反顾地撕裂了无边的黑暗,向着冰冷的大地坠落下去。
像一颗……流星。
陇西草原上,老人们总在篝火旁絮叨: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燃得最烈,也落得最快。
原来……是真的啊……
都督……“万夫不当”……呵……挡得住明枪……挡不住……暗处的……锦囊……
眼前最后的光景,是那柄静静躺在几步外灰烬里的刀。陪伴我半生,饮过无数鲜血的刀。刀身上跳跃着营火的微光,依旧冰冷,依旧沉默。它劈得开虎豹,劈得开敌将的头颅,却终究……劈不脱那张早已织就、无声笼罩下来的罗网……
冰冷的雪地贪婪地吸吮着我身体里最后的热度。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即将彻底熄灭。那片被火光映红的视野里,除了那柄渐渐模糊的大刀,最后定格的是陇西浩瀚的夜空。无数星辰冰冷地俯瞰着大地,其中一颗,曾经明亮得让整个草原为之侧目,却在最绚烂的刹那,拖着长长的光尾,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燃烧,然后坠落。
都督……陇西……刀……
黑暗,温柔而冰冷地合拢了。最后一点属于王双的念头,如同那颗流星最后的余烬,消散在陈仓城外这片浸透鲜血的雪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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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王双篇——流星西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