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口,那灼热直冲肺腑,仿佛点燃了沉寂已久的血脉。
“好!”李典猛地击掌,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典素知将军忠勇,今日方见其烈!往昔龃龉,不过浮云。此战,典与麾下儿郎,愿随将军死战到底,绝无二心!”他伸出的手掌粗糙有力,在城头的星光下微微颤抖。两只手,两副冰冷的铁护腕,重重交握在一起。那一刻,冰冷的城砖仿佛也传递着一种微温——信任的暖流,穿透了将帅间经年的寒冰。
翌日,孙权大军潮水般涌来。我亲选八百敢死之士,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诸君!随我破阵,挫其锋锐!此去,或生还受赏,或马革裹尸,皆青史留名!”八百壮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眼中燃烧着同一种无畏的光芒。
城门洞开,我们如离弦之箭,直扑敌军核心!长刀所向,敌阵如浪裂开,血雨腥风之中,我望见远处孙权麾盖,厉声高喝:“目标孙仲谋!随我冲!”刀锋过处,人仰马翻。孙权的帅旗在混乱中仓皇后移,十万大军竟被这决死一冲撼动阵脚!那一日的血与火,八百孤胆撕裂了十万大军的骄狂,逍遥津水为之赤红,江东小儿闻我名而不敢夜啼。当残阳如血,映照着疲惫却屹立不倒的将士身影,李典浑身浴血地策马靠近,我们相视无言,只余下沙哑的喘息和眼底深处劫后余生的微光——无需言语,生死淬炼出的袍泽之谊,已融入这满目疮痍的疆场。
黄初三年,洛阳的宫阙在秋阳下闪耀着新朝的金辉,却已不复当年许都丞相府那务实而充满力量的气息。曹丕高坐于御座之上,冠冕堂皇,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猜忌。他挥袖指点舆图,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宏大:“朕欲亲征江东,一统寰宇!文远以为如何?”
我强忍膝头旧伤传来的刺骨疼痛,抱拳躬身:“陛下,孙权据长江天险,水军精锐。我军新历汉中之疲,将士思归,亟需休养。此时大举南征,恐……”话未尽,已被他不耐地打断。
“老将军!”曹丕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我的白发,“莫非是逍遥津的胆气,随年岁消磨了?”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非关惧怕,而是目睹先王基业或将因躁进而倾覆的深重忧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旧伤在骨缝中发出无声的呻吟:“陛下!非辽惧战!昔随武帝,深知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今当效文景,积蓄国力,待天时地利……”
“够了!”曹丕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砚俱跳,“朕意已决!张辽,念你旧功,仍为先锋!莫再多言!”那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大殿。我缓缓垂下头,看着金砖地面映出自己苍老的倒影,喉头苦涩翻涌——先王,您托付的江山,辽今日……竟已无力再护其周全了么?
战船蔽江,曹魏大军浩荡南下。江风凛冽,吹动我花白的鬓发,也吹不散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我驻立船头,眺望对岸隐约可见的东吴壁垒。那并非逍遥津时一往无前的杀场,而是一片充满未知凶险的泥潭。陛下年轻气盛,锐意求成,却不知这浩荡长江,曾吞噬了多少骄狂的雄心。
突然,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一支淬毒的弩箭,刁钻如毒蛇吐信,自吴军小舟的暗处激射而来!电光石火间,我本能地侧身闪避,那冰冷之物却已狠狠咬入左膝旧创深处!一阵钻心剧痛轰然炸开,眼前发黑,力量瞬间从身体里抽离。亲兵惊呼着扑上,我重重倒在冰冷的甲板上,铠甲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将军!” “保护将军!”
剧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折磨。亲兵们将我抬入船舱,军医匆忙处理伤口,面色凝重地摇头:“箭头淬毒,深入筋骨……将军年事已高,恐……”他后面的话被舱外震天的喊杀声和战船碰撞的巨响淹没。
我躺在颠簸的船舱里,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刺骨的痛楚。意识在剧痛与昏沉间浮沉。恍惚间,竟回到了许昌,丞相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曹公抚着我的肩,那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力量如此真切:“文远,汝真吾之周亚夫也!”目光中的信任与期许,如山岳般厚重。转瞬又至合肥城头,李典递过酒囊,两只染血的手紧紧相握,城外是十万敌军如林的刀戟……逍遥津的冲杀声、战马的嘶鸣、将士的怒吼在耳畔交织轰鸣,八百壮士的身影在血与火中冲锋陷阵……
“将军!陛下遣太医来问疾了!”亲兵的声音将我从混沌中拉回。
我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全身气力正随那毒性的蔓延而迅速流逝。舱外战斗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我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岸的方向,声音嘶哑微弱,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速……速谏陛下……退兵……江险不可……轻渡……”
黑暗渐渐吞噬了视线。弥留之际,耳畔金戈铁马的幻听却奇异般退潮消散,唯余下多年前白门楼上那个声音,清晰如昨日,带着温厚笑意,穿透时光的重重帷幕:“吾素知文远忠义……”
云长兄,当年你一句“忠义皆备”,为我挣下这条性命与半世功业。今日辽行将就木,回首前尘:从飘零无依到择木而栖,从孤城死守到威震逍遥津……这一生血火,磊落无愧。白门楼上那抉择的刀锋,终究指向了值得托付的星辰。此身此心,付与明主,托于青史,无憾矣。
为将者,不必寿终正寝,当葬于追随明主征战的最后一缕烽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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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张辽篇——青史丹心[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