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但我深知,此城一失,许都门户洞开,曹魏基业危若累卵。我曹子孝,便是这最后一道堤坝!
日夜巡守于被水浸泡的城墙,湿冷的铠甲紧贴皮肉,寒气刺骨。箭矢耗尽,便拆屋取梁石为檑木;士卒疲惫,我便持刀立于最险处。洪水浑浊,漂浮着断木与残破的军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河泥与血腥的窒息感。当徐晃援军如神兵天降,终于击退关羽的消息传来,我抚着被血水浸透、冰冷沉重的城垛,几乎脱力。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升起,更大的悲恸已如重锤击来——孟德兄长的讣告,竟在此刻送达!手中那份染着烽火气的帛书重逾千钧,我踉跄一步,喉头猛地涌上腥甜,眼前城下滔滔浊浪与将士们模糊的身影剧烈摇晃起来。强撑的身躯倚着冰冷的城墙缓缓滑落,铠甲摩擦砖石的声响刺耳揪心。兄长啊,你竟撒手而去!这千钧重担,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今后谁来擎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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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位归于子桓。我跪拜新君,山呼万岁,甲胄的冰冷触感直透膝盖。抬眼望去,御座上的子桓,眼神深处那份刻意隐藏的锐利与猜度,如芒在背。我心头凛然:昔日的叔侄情谊,如今已隔着一道名为君臣的天堑。我深知自己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宗室元勋的身份此刻竟成双刃之剑。昔日战场上的明枪易躲,如今朝堂间的暗箭难防。我愈发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每一次朝议的应对,每一次兵符的交接,都反复思量,唯恐一步行差踏错,既负先王托付之重,又陷家族于不测之地。
岁月如刀,悄然磨损着筋骨。曾经挽强弓、驭烈马的气力,如今连披挂这身伴我半生的铁甲都感到臂膀酸沉。铜镜中,须发早已霜染,纵横交错的皱纹深深刻在脸上,每一道都似铭记着某场恶战的烽烟与某次运筹的煎熬。曹真、曹休这些年轻宗室将领日益显露出锋芒锐气,校场之上,看他们纵马驰骋,挥斥方遒,恍如看见当年陈留起兵时的自己。欣慰之余,亦有英雄迟暮的萧索悄然爬上心头。这柄名为“曹子孝”的剑,终究在时光与烽火的反复锻打下,渐渐失去了昔日的锋锐光华。
黄初四年春,沉疴如山倒。病榻之上,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刀绞般的剧痛。洛阳的春日气息被厚重的宫墙阻隔,唯有药石的苦涩弥漫在殿宇深处。子桓亲临榻前探视,龙袍上的金线在透过窗棂的微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他俯身低语,询问身后军国要务的安排。我勉力凝聚最后一丝清明,每一个名字的举荐,每一处防务的交待,都耗尽残存的气力。声音嘶哑断续,字字句句却重如千钧。看着子桓凝神倾听、郑重颔首的神情,我心中那根紧绷了数十年的弦,终于感到一丝可以松弛的迹象。
弥留之际,意识飘忽。恍惚中,仿佛又置身于陈留城外初着甲胄的清晨,铁甲的冰冷与晨风的凛冽穿透岁月而来;转瞬又见官渡营门血战,刀剑相击的火星刺目,士卒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南郡城头的箭雨、樊城之下的洪水浊浪……一幕幕浴血场景纷至沓来。最终,所有喧嚣厮杀都渐渐远去、模糊,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深渊。沉重的眼皮再也无力睁开,意识彻底沉沦前,唯有一个念头如流星划过:这身铁甲……终于……可以卸下了……
我曹子孝一生,自陈留束甲,至洛阳卸甲,数十年间,这身甲胄早已与皮肉筋骨长成一体。它曾映照赤壁不灭的劫火,浸透樊城不息的洪涛;它承接过孟德兄长的托付之重,也铭刻着子桓陛下的审视之芒。甲叶上的每一道刮痕,都是社稷倾危时我以骨血填补的印记;缝隙里沉积的每一粒沙尘,皆来自我为之死守的寸寸山河。
卸甲之时,血肉仿佛撕裂剥离——那甲胄之下,何尝还有“曹仁”?早已熔铸成魏室江山一块沉默的界碑,风霜侵蚀,兀自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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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曹仁篇——甲胄一生[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