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134章 王平篇——汉土[2/2页]

三国:枭雄独白 瘾羽也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将军!他的白马银枪,如同劈开血海的闪电!
     “援军!援军到了!”洼地里爆发出劫后余生、带着哭腔的嘶吼。
     我紧绷到极限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巨大的悲怆瞬间攫住了我。腿一软,我拄着卷刃的环首刀才勉强没有倒下。环顾四周,洼地已成修罗场,尸骸枕藉,血水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汇聚到我身边的残兵,人人带伤,眼神空洞,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幽魂。我亲手撑起的那面“汉”字大旗,旗杆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旗面千疮百孔,被凝固的暗红和泥泞染得几乎看不出本色,在晚风中无力地低垂着。它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记录着这场无望的挣扎和惨烈的牺牲。
     我仰起头,望向那座被暮色笼罩的山峰。那里,战斗的喧嚣已经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丞相……末将无能……只抢回这点骨血……滚烫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无声地淌下。街亭的风,从未如此寒冷刺骨。
     兴势山延熙七年的三月,春寒料峭,山风却已带了蜀地特有的湿重,刮在脸上像冰冷的鞭子。我驻马山腰,眺望着前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的魏军。曹爽亲率十余万大军,旌旗蔽野,刀枪如林,那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汇聚成沉闷的雷声,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尘土高高扬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黄云。
     “大将军,魏军势大,锋锐正盛,是否……”副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话未说完,被我抬手止住。
     “慌什么?”我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瞬间让周围焦灼的空气凝滞了几分。我目光扫过身后依山势构筑的连绵壁垒。深沟,高垒,鹿角层层叠叠,望楼星罗棋布。每一道土墙的厚度,每一处鹿角摆放的角度,每一座望楼的视野,都浸透了我这三十年镇守汉中的心血和板楯蛮人对山林的直觉。
     “看见那土墙了么?”我指着前方蜿蜒如巨蟒的壁垒,“那是用汉中的土,一筐筐垒起来的,浇灌的是我们汉军的血汗!它看着不起眼,却比魏狗身上那亮闪闪的铁甲更硬!曹爽?哼,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的纨绔子!他想过去?”我猛地拔高声音,如同洪钟震响,“除非从我王平,从我汉中守军,从我身后这兴势山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泥土上碾过去!传令:弓弩上弦,礌石滚木备足!敢有擅退一步者,立斩!守住了兴势,就是守住了汉中的门户,守住了我大汉的国门!”
     一股灼热的豪气在胸中激荡,冲散了连日的疲惫和腿上那陈年箭伤隐隐的酸痛。我仿佛又回到了初归汉营、跟随先帝和丞相征战四方的岁月,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时间在残酷的拉锯中流逝。魏军一次次如同汹涌的潮头,猛烈地拍打在兴势山坚固的防线上。箭矢如飞蝗蔽日,礌石滚木带着沉闷的死亡呼啸砸落,每一次撞击都让脚下的山体微微震颤。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昼夜不息,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烧焦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片山野,连带着山间本该萌发的草木嫩芽都沾染了死亡的气息。
     我拖着那条因连日劳顿和湿寒而愈发沉重、如灌了铅般酸痛刺骨的伤腿,日夜不停地沿着壁垒巡视。甲胄早已被汗水、血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每到一处营垒,我便用那柄跟随我多年的旧刀柄重重敲击着土墙,声音嘶哑却如铁石:
     “顶住!给老子顶住!丞相在看着我们!汉中父老在看着我们!想想街亭的血!想想我们倒下的兄弟!这道墙,就是我们的脸面!墙在人在,墙破人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士兵们疲惫不堪的脸上,那近乎麻木的绝望,在我嘶哑的吼声和刀柄敲击土墙的钝响中,竟一点点褪去,重新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们沉默地加固着被撞松的鹿角,将磨利的箭簇一支支码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山下涌动的敌军。这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翌日黄昏,残阳如血。一场激烈的攻防刚告一段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硝烟和血腥。我拄着刀,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艰难地挪到一处被魏军冲车撞塌了半边的壁垒前。土石狼藉,几具阵亡士兵的遗体还未来得及抬下,维持着搏斗的姿势。
     “大将军!此处危险!魏狗刚退,恐有冷箭!”亲兵焦急地喊道。
     我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我弯下腰,不顾甲胄的沉重和腿上传来的剧痛,伸出那双布满厚茧和裂口、沾满泥污血渍的大手,用力地、近乎固执地抓起一把坍塌处的泥土。土是湿冷的,混合着暗红色的血块和碎裂的草根,沉重而黏腻。我紧紧攥着这把泥土,感受着它粗糙的颗粒硌着掌心,感受着那浸透其中的、属于汉军儿郎的温热与冰凉。这是汉中的土,是我用三十年时光和无数兄弟性命守护的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更为炽热的决心涌上心头。
     “来人!”我猛地直起身,将手中那把沉重的泥土狠狠摔在旁边的土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调后备营!连夜给我补上!就用这里的土!要夯得比原来更厚、更实!把死去的兄弟……也埋进这道墙里!让他们看着,我们是怎么守住这片土地的!”
     我抬起头,望向山下魏军连绵的营火,那火光在渐浓的暮色中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海洋。然而此刻,胸中翻涌的只有烈火般的战意。腿上的疼痛似乎被这怒火烧灼得麻木了。兴势山,这道用血肉和信念筑起的墙,在夕阳的余晖中,沉默地矗立着,如同大地上永不愈合的伤口,也如同大汉北疆永不陷落的脊梁。
     延熙十一年的深秋,汉中的风已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卷着枯叶拍打着镇北大将军府邸的窗棂。府邸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几乎盖过了庭院里那几株倔强晚开的木樨花最后一点残香。我躺在冰冷的卧榻上,厚重的被褥也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这具曾经在战场上不知疲倦的躯体,如今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生命如同指间沙,流逝得清晰可感。
     昏沉与清醒的间隙,我仿佛又回到了那铁血交织的岁月。街亭洼地粘稠的血泥似乎还糊在脚底,兴势山土墙上那混合着血块的湿冷泥土仿佛还攥在手心,丞相在五丈原秋风中飘动的衣袂和沉静如水的目光似乎就在眼前……还有宕渠的青山绿水,母亲呼唤我“阿平”时那悠长的尾音……无数光影、声响、气味在脑海中翻腾、破碎,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叶。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带着战场硝烟未散的冷硬气息。是姜维。
     “大将军……”他的声音低沉,刻意放轻了,却依旧掩不住那份锐利和疲惫。他走到榻前,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在他年轻却已显风霜的脸上。他身上那件精良的玄色铁甲,肩头似乎还沾染着未曾拂尽的暗红——是敌人的血,还是我汉家儿郎的血?这念头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
     “维……维来了……”我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败的风箱,“前线……如何?魏狗……可曾……”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仿佛要将残存的生命都咳出去。旁边的侍从慌忙上前,用布巾擦拭我的嘴角。一抹刺目的暗红在素白的布上洇开。
     姜维眼中掠过痛楚,他单膝跪在榻前,扶住我颤抖的肩膀,那铁甲的冰冷透过薄薄的寝衣刺入我的皮肤。“大将军勿忧!前线稳固!将士用命,魏军未能越雷池一步!”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稳固?未能越雷池一步?我浑浊的目光死死盯住他肩甲上那一点暗红,那颜色在我模糊的视线里不断放大,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执念猛地攫住了我残存的所有力气!汉中!我的汉中!丞相托付给我的汉中!
     不知哪里涌出的力气,我枯瘦如柴、青筋暴突的手,竟如铁钳般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姜维臂膀上的铁甲!冰冷坚硬的甲叶硌着我的手骨,我却感觉不到疼。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几乎要抠进甲叶的缝隙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向上挣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洞般急促的喘息,眼睛死死瞪着姜维,目光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穿透:
     “城西……烽燧台……上月大雨……冲垮的……那段……修……修好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沫和生命最后的火星。烽燧台!那是我汉中防御网的眼睛!是预警的命脉!那段被冲垮的缺口,如同扎在我心头的刺,日夜折磨着我这残烛般的生命!修好了吗?它必须修好!在我闭眼之前,它必须完好如初地矗立在汉中的土地上!否则,我王平,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丞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的眼睛死死瞪着姜维,等待着他的回答,那是我对这个守护了一生的土地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挂念。所有的过往,板楯蛮的山林、曹营的冰冷、归降时的决绝、街亭的血旗、兴势山的土墙……都在这最后的执念面前,模糊、褪色,凝聚成眼前这一点关乎汉中存亡的微光。
     姜维被我抓得身体一晃,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焰让他瞬间动容。他反手紧紧握住我抓着他臂甲的手,那只年轻有力的手此刻也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冰冷的铁砧上:
     “大将军!修好了!昨日刚刚加固完毕!用的是最硬的青条石!末将亲自监工,台高如旧,坚不可摧!了望孔正对着魏贼最可能来的斜谷道!汉中西门的眼睛,亮得很!您放心!”
     “修好了……青条石……坚不可摧……”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心上。紧抓着姜维臂甲的手,那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量的手,终于,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
     紧绷的、支撑着我最后一丝清明的那根弦,骤然崩断。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凉的平静,如同深秋汉江的寒水,瞬间漫过了四肢百骸,淹没了所有痛苦、焦虑和不甘。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彻底抽空,软软地沉入背后冰冷的被褥里,轻飘得像一片终于脱离了枝头的枯叶。
     视线不可阻挡地模糊、黯淡下来。姜维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肩甲上那点刺目的暗红,卧榻旁侍从模糊的身影,窗外被风吹得狂舞不止的枯枝剪影……都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消散,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最后的感知,是窗外呼啸而过的凛冽秋风。那风声穿过窗棂,灌满了整个房间,强劲、苍凉、永不止息。它卷过汉中平原,卷过我曾日夜巡视的漫长土墙,卷过城西那座刚刚用青条石垒砌、坚不可摧的烽燧台……风声浩荡,如同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本身那沉重而悠长的呼吸。
     风声中,仿佛又响起了宕渠山林间鸟雀的啁啾,母亲唤我“阿平”时那悠长温暖的尾音,还有那首在汉中寒夜将我唤醒的、魂牵梦绕的巴渝战歌,它们交织着丞相沉稳的嘱托、战场震天的金鼓……最终,都汇入了这片守护之地永恒的风声里。
     风更大了,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如同无数面战旗在旷野中猎猎招展。
    喜欢。
  

第134章 王平篇——汉土[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