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倾尽心血培养的传人,此刻眼眶通红,紧抿着嘴唇,下颌绷得紧紧的,竭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丞相……丞相他……”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我沉默着,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盯在前方魏营的灯火上。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带着岁月的沧桑和彻骨的疲惫:“伯约啊……” 我顿了顿,声音干涩,“丞相……走了。这北伐的大纛……这兴复汉室的重担……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姜维猛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维……定不负丞相厚望!克复中原,还于旧都!此志……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我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这四个字,何其沉重!丞相穷尽一生,六出祁山,星陨五丈原,不就是为了这四个字吗?关将军、张将军、先帝……多少英雄豪杰,血染疆场,不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吗?如今,这燃烧的薪火,又传到了眼前这个同样执着、同样刚烈的年轻人手中。
我缓缓转过身,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姜维。他年轻的脸庞在火把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坚毅,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继承遗志的决绝,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这眼神,如此熟悉。像极了当年在麦田里初遇时的关将军,像极了在荆州城破之夜决然送信的自己,也像极了丞相灯下批阅军报时那深邃而执着的目光。
北伐……北伐!这条浸透了无数蜀中子弟鲜血、耗尽了丞相毕生心血的路,真的还能走下去吗?蜀中的府库,早已被连年的征战掏空。将士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朝堂之上,反对北伐的声音从未停歇。而对面,司马懿老谋深算,魏国根基深厚……我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没有星月,只有无边的黑暗。前路,如同这夜色一般,浓得化不开,看不到一丝光亮。
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蔓延上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这疲惫,比当年千里送信时更深,比任何一场血战之后更甚。它不仅仅来自身体,更来自灵魂深处,一种目睹了太多牺牲、经历了太多失败、明知希望渺茫却仍要一次次踏上征途的……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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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手,重重地拍在姜维的肩膀上。冰冷的铁手套拍在他的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看着他年轻而执拗的脸,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叮嘱,沉重得如同山岳:
“路……还长。伯约……珍重!”
景耀六年深秋,成都的寒意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重。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头,沉甸甸的,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御街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站在北门的城楼上。身上那件褪了色的旧朝服,在凛冽的秋风中显得异常单薄。甲胄早已卸下多年,但此刻,我依旧挺直着早已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目光越过城垛,死死盯在北方——阴平道的方向。
城内的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角落蔓延。宫门紧闭,大臣们行色匆匆,脸色灰败,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街市萧条,百姓关门闭户,偶尔有胆大的探出头来,也是满面愁容,随即又迅速缩了回去。压抑的哭声,不知从哪条深巷里断断续续地飘出来,更添了几分末日的气息。
“廖公……”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吏,颤巍巍地走到我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北边……北边有确切消息了……邓艾……邓艾他……他真的翻过了摩天岭!凿山开道,裹毡而下……江油……江油丢了!守将马邈……投降了!”
尽管早已有了最坏的预感,但当这如同丧钟般的消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阴平道,那七百里的天险绝路!丞相当年曾断言:“虽神兵天降,亦难逾此险!” 邓艾……这个疯子!他竟真的用血肉之躯,硬生生踏出了一条绝命之路!
江油失守,意味着蜀中门户洞开!绵竹关……涪城……这些仅存的屏障,还能支撑多久?姜维呢?伯约他还在剑阁与钟会对峙啊!腹背受敌!完了……蜀汉……完了!一股冰冷的绝望,比这深秋的寒风更刺骨,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扶着冰冷的城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粗糙的砖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陛下……陛下已在商议……商议……”老吏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难以启齿的羞耻,“商议……降表之事……”
降表!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我猛地转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老吏,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你说什么?!”
老吏被我眼中的厉色吓得后退一步,垂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只是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眼角:“廖公……大势已去……非人力可挽啊……邓艾兵锋直指雒城,绵竹诸葛瞻父子……怕是……怕是也撑不住了……城内无兵,人心已散……陛下……陛下也是为保全一城生灵啊……”
保全生灵?我心中一片悲凉。蜀汉!先帝桃园结义,诸葛丞相鞠躬尽瘁,关张赵马黄浴血奋战,多少将士埋骨他乡!七十年的基业,多少人的忠魂所系,如今……竟要以一纸降书来“保全生灵”?这保全的,究竟是生灵,还是某些人的富贵苟安?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从南门方向隐隐传来,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骚动。我和老吏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南门城楼上,那面历经风雨、颜色早已不再鲜艳的蜀汉大旗——那面绣着“汉”字的旗帜,在无数道绝望目光的注视下,正被几个士兵颤抖着手,缓缓地、缓缓地降下!
旗杆摩擦绳索的吱嘎声,在这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垂死者的呻吟。那面曾经高高飘扬、象征着季汉不屈精神的旗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颓然地、无力地卷落下来。
“不——!”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嘶喊从我胸腔里迸发出来。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血红!荆州陷落时的大火,麦城方向的烽烟,五丈原秋夜的寒风,姜维在剑阁月下舞剑的执着身影……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地闪过、破碎!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
殷红的鲜血从我口中狂喷而出,如同点点红梅,溅落在冰冷的城砖上,也溅落在我那件褪色的旧朝服上。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面卷落尘埃的“汉”字旗,和成都上空那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散去的绝望天幕。
咸熙元年的洛阳,已是深秋。这座昔日的魏都,如今成了司马氏晋国的中心,处处透着一股新朝初立的浮华与虚妄。我蜗居在城南一处狭小破败的寓所里。院墙低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院中一棵老槐树,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哑的声响。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木榻,一张缺腿的案几,一个破旧的陶罐里装着浑浊的饮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衰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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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榻上,裹着一床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絮被。寒意无孔不入,深入骨髓,即使裹紧了被子,身体依旧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咳嗽如同跗骨之蛆,时不时就猛烈地爆发一阵,撕扯着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肺腑,每一次都咳得眼前发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案几上那碗凉透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我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隐约传来洛阳街市的喧嚣。车轮辘辘,人声鼎沸,还有新朝权贵们车马仪仗经过时的鸣锣开道声。那些声音,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与我廖化再无瓜葛的世界。我的世界,只剩下这方寸陋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疼痛和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回忆。
七十多年了……从南阳郡那片被战火蹂躏的麦田开始,像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大梦。梦里有黄巾乱起的烟尘,有初遇关将军时刀锋的寒光和那块救命的麦饼;有追随将军时的意气风发,也有荆州沦陷、千里单骑的孤绝;有白帝城托孤时的悲怆,有追随丞相北伐时的艰辛与希望,也有五丈原秋夜的彻骨寒凉;更有姜伯约九伐中原的执着背影,和最终……成都城头那面缓缓降下的、沾满耻辱的汉旗……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在昏沉的意识里不断闪回、交织。那些面孔:关将军的赤面长髯,丞相的羽扇纶巾,先帝的宽厚,张将军的暴烈,赵将军的白马银枪……还有姜维那年轻而执拗的眼神……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倒在了这条兴复汉室的漫漫长路上,只留下我这把无用的老骨头,独自在这异乡的寒窑里,咀嚼着失败的苦涩,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冰冷。
为何独活我一人?为何要让我这双老眼,看尽这兴衰成败,看尽这故国沦亡?是诅咒吗?还是某种无情的嘲弄?一股深沉的悲凉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胸口,仿佛要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挖出来。
突然,一阵极其猛烈、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喧嚣声,毫无征兆地从远处炸响!瞬间打破了陋室的死寂,也压过了我痛苦的咳喘。那声音如同滚雷,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狂暴!是无数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凄厉的哭嚎、兵刃疯狂碰撞的铿锵、房屋被推倒砸碎的轰隆巨响……还有那彻底失去理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
“杀!杀光他们!”
“钟司徒有令!一个不留!”
“抢啊!金银财宝都是我们的!”
钟会之乱!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入我昏沉的脑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钟会、邓艾这些灭蜀功臣,终究也逃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只是没想到,这最后的疯狂,竟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暴烈!整个洛阳城,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沉重的、杂乱的脚步声如同鼓点,疯狂地敲打在门外的巷道上,越来越近!木门被粗暴地撞击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破旧的窗棂剧烈地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哐当!”一声巨响,本就朽坏的门闩被硬生生撞断!木门猛地被踹开,重重地拍在墙上!
三个满身血污、状若疯魔的乱兵冲了进来!他们盔甲歪斜,眼中布满了贪婪和杀戮的血丝,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榻上的我,以及这陋室中唯一还算完整的破旧陶罐。
“老东西!藏了什么好东西?快交出来!”他狞笑着,提着滴血的环首刀,大步向我逼来。浓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另外两个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开始在屋里乱翻乱砸。本就破败的陋室瞬间一片狼藉。唯一那张缺腿的案几被一脚踹翻,药碗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看着那张逼近的、因杀戮和贪婪而扭曲的狰狞面孔,看着那柄滴着血的刀,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没有恐惧,没有惊慌。七十多年的风霜血火,早已将生死淬炼得如同饮水般寻常。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解脱。
这乱世,终究还是这副吃人的模样。从黄巾到今日,从未改变。而我廖化,从这片泥沼中挣扎爬出,追随过最耀眼的星辰,经历过最惨烈的败亡,苟活到了最后,看尽了这出大戏的终场。够了,真的够了。
就在那乱兵的刀尖几乎要戳到我鼻尖的刹那,我枯槁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最后一股气力!那仿佛不是力气,而是一种沉淀了八十载、早已融入骨髓的本能!
“嗬——!”
一声如同破风箱拉动的嘶吼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我猛地从冰冷的木榻上弹起!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左手闪电般探向枕下——那里,一直压着一柄东西,冰冷的、沉甸甸的、锈迹斑斑的……那是跟随了我一辈子,从黄巾乱军中捡来,在麦田里用它吓唬过流寇,在荆州突围时用它劈开血路,在无数次战场上饮过血的……环首刀!
刀柄入手,冰冷粗糙的触感瞬间唤醒了我身体深处沉睡已久的某些东西!血液似乎在刹那间重新奔腾!锈蚀的刀锋摩擦着破旧的刀鞘,发出令人牙酸的“呛啷”声!一抹黯淡却依旧带着凛冽寒意的刀光,在这昏暗破败的陋室中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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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眼前的乱兵狰狞的脸,瞬间模糊、扭曲,与记忆中无数张在战场上向我挥刀的面孔重叠在一起——黄巾流寇的凶戾,魏军铁骑的冷酷,吴兵围城时的疯狂……最终,定格在麦城突围那血腥的一夜!刀光剑影,喊杀震天,我护在将军身侧,挥舞着同样的环首刀,劈开重重围困,杀得血染征袍!
“老狗找死!”眼前的乱兵被我突如其来的反抗激怒,狂吼一声,手中滴血的刀带着风声,狠狠向我劈来!
就是现在!
没有思考,只有烙印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我佝偻的身体猛地向侧前方一矮,动作竟带着几分年轻时的迅捷!锈蚀的环首刀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迎向对方的刀刃,而是带着我全部残存的生命力,如同毒蛇吐信,直刺那乱兵毫无防护的肋下!这一刺,凝聚了我八十年的颠沛,六十年的征战,和最后一丝不甘沉寂的锋芒!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顺着刀柄传来。同时,肩胛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对方的刀锋也狠狠斩在了我的肩上!
剧痛如同火焰般灼烧!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看着对方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瞪大的眼睛,感受着刀锋切开皮肉、撞断骨骼的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畅快感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压过了垂死的虚弱!
“哈哈哈——!”
沙哑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狂笑,从我染血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笑声在充斥着血腥和杀戮气息的陋室里回荡,盖过了屋外的喧嚣,盖过了肩头汩汩涌出的鲜血!
“廖化此生……活得够本了!”
笑声未绝,更多的乱兵被惊动,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嘶吼着涌向这小小的破门。无数把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向我这残破的身躯笼罩下来。
刀光如雪崩般倾泻而至。
那冰冷的锋芒映亮陋室,也映亮了我浑浊的双眼。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片奇异的澄明。过往八十载的烟云,不再杂乱无章地翻滚,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凝聚、沉淀,最终化为三道鲜明如刻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
白帝城,永安宫。那烛光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将先帝枯槁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躺在病榻上,锦被下的身躯瘦削得令人心惊。他挣扎着,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骨节嶙峋,带着一种要将我骨头捏碎的力气。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窝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元俭……朕……朕悔……悔不听丞相……联吴抗曹……致有……今日之败……二弟……三弟……” 他猛地一阵剧咳,血丝从嘴角溢出,眼神却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沉甸甸的托付,“汉室……复兴……丞相……幼主……托……托付……尔等……” 那烛火猛地一跳,映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骤然熄灭,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未尽的重托,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
五丈原,秋风萧瑟,吹动丞相大帐的帘幕。帐内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他斜倚在病榻上,羽扇搁在一旁,昔日清癯的面容此刻灰败如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洞悉天下大势的眼睛,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他微微抬起手,指向帐外北方,手指枯瘦,微微颤抖,声音低微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渭水……北岸……灯火……司马……营垒……森严……吾……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侍立榻前、泪流满面的姜维和我,最终停留在帐顶,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营帐,望向那永远无法踏足的关中平原,“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一声悠长、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如同秋叶飘零,缓缓落下。帐外的秋风呜咽着,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仿佛在为这未竟的星图送行。
却并非金戈铁马,而是一片安宁的金黄。那是……初平年间,南阳郡故乡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夏日的熏风中低垂,涌动着金色的波浪,散发出温暖而浓郁的、关乎生存的馨香。一个少年,穿着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衣,仰面躺在田埂上。阳光透过稀疏的麦穗缝隙洒落,在他年轻的、尚未被风霜侵蚀的脸上跳跃。他嘴里叼着一根麦秆,眯着眼,望向湛蓝高远的天空。几只云雀欢快地鸣叫着,箭一般射向苍穹。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懵懂的、对温饱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模糊憧憬。那无忧无虑的时光,那纯粹的、只为一口饱饭而活的岁月,如同琥珀,封存着生命最初的光泽。
这三幅画面,如同三颗最璀璨的星辰,在我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次第亮起,又缓缓交融。白帝托孤的烛泪,五丈原的秋风渭水,故乡麦田的阳光云雀……忠诚与遗憾,执着与安宁,家国天下与渺小个体……所有的重量,所有的温度,所有的遗憾与完满,在这一刻,奇妙地归于平静。
刀锋的冰冷已然及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然而,我的嘴角,却在这生命的终点,艰难地、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不是悲怆,不是恐惧,更不是不甘。
那是一个真正属于老兵的笑容,阅尽沧桑,归于尘土,带着八十年风雨也无法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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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廖化篇——老兵不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