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用这些寒光闪闪的斧凿?!!
目光死死钉在华佗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上,钉在他手中那几样散发着死亡寒光的器具上!赤壁的烈焰仿佛在眼前重燃,华容道的泥泞再次裹住双脚!关羽那双空洞的丹凤眼!无处不在的背叛!无处不在的杀机!这老儿!他定是受人指使!定是刘备!是孙权!是他们派来的刺客!假借医病之名,行弑杀之实!乘吾病弱,取吾性命!
“呵……呵呵……” 压抑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冷笑,从我喉间挤出。我缓缓站起身,扶着冰冷的王座扶手,每一步都踏在疯狂跳动的神经之上,走向阶前。额角血管突突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奇异地让眼中的杀意更加炽烈!
终于,停在华佗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平静的眼眸深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剧痛和猜疑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汝——” 我猛地指向他手中那寒光闪闪的斧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欲乘吾病,取吾命乎?!!”
“拿下!!!”
炸雷般的怒吼撕裂了死寂!
“诺!”两侧如狼似虎的甲士早已按捺不住,猛扑而上!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扭住华佗枯瘦的双臂!那装着救命器具的青布囊袋被粗暴地打落在地!
“哗啦——!”
囊袋口散开!里面滚落出的,并非只有那几件寒光闪闪的斧凿。更多的,是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柔和金光的金针!数百枚!如同金色的麦穗,散落在冰冷刺眼的金砖地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撞击声,滚动着,跳跃着,映照着殿内煌煌的灯火,也映照着华佗瞬间黯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眼神。
他没有挣扎,没有辩解。任由甲士将他如同破麻袋般拖离地面,拖向殿外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那双眼睛,在身影即将消失在殿门阴影中的最后一瞬,似乎极其复杂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悲悯?有嘲弄?还是……一种洞悉命运后的彻底释然?
金色的针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兀自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漳水。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打着旋儿,呜咽着向东流去。两岸的垂柳早已落尽了叶子,只剩下枯黑虬曲的枝干,如同无数只绝望伸向灰暗天空的鬼爪。风,带着河水的腥气和初冬的凛冽,刮过空旷的河滩。
一座新坟。黄土尚新,堆得如同巨大的斗,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枯柳的阴影之下。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寒风卷起几片枯叶,在坟茔上打着旋儿,发出萧索的呜咽。坟前翻开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刺眼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赭红色。
我孤身立于坟前。身后,是肃立的、面色复杂的曹丕,以及几名沉默如雕塑的贴身侍卫。曹丕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沉重的锦盒。盒盖微启,露出里面一方四寸见方、螭龙盘踞、青玉温润的印玺——魏王玺。象征着无上权柄,也凝聚着无数人的野心与鲜血。
风,卷起我玄色王袍的下摆,带来刺骨的寒意。目光从那方冰冷的玉玺上移开,掠过曹丕年轻却已显出深沉的脸,最终落回眼前这座巨大的、沉默的新坟。华佗……那双平静的眼,散落一地的金针,被拖入黑暗的身影……还有,那深入骨髓、日夜不休、如同附骨之疽的剧痛!开颅……或许……真能止痛?延寿?这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一下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不!不能想!这天下,这江山,这铜雀台,这魏王的冠冕……哪一个不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哪一个不是用背叛和杀戮铸就?仁慈?信任?那是通往坟墓最快的捷径!宁教我负天下人!这念头如同冰冷的铁水,再次浇灌进灵魂深处,带来一种扭曲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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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声音干涩。
侍卫慌忙递上一个粗糙的陶罐。我接过,拔开木塞。浓烈刺鼻的劣质酒气冲入鼻腔。
没有半分犹豫,我高高举起陶罐!浑浊的酒浆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一股粗粝的、近乎自毁的暴烈气势,狠狠泼洒而出!
“哗——!”
酒浆没有洒向新坟的黄土。
而是尽数泼在了曹丕手中那方敞开的锦盒里!泼在了那方温润的青玉印玺之上!
浑浊的酒液瞬间覆盖了冰冷的玉面,沿着螭龙蜿蜒的纹路流淌,浸湿了锦盒内衬的明黄绸缎!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
“父王!”曹丕猝不及防,失声惊呼,手一抖,锦盒差点脱手!他惊愕地看着手中被酒浆玷污的玉玺,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随手将空了的陶罐扔在冰冷的河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目光扫过那方被酒液浸泡、光泽变得浑浊诡异的玉玺,最后投向漳河浑浊的、奔流不息的河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被灼伤般的痛楚,在凛冽的河风中缓缓散开:
“这江山……烫手。”
夕阳,终于挣脱了铅灰色云层的束缚,将最后的光与热,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泼洒在铜雀台高耸的飞檐之上。那光芒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血浆,透过巨大的雕花窗棂,汹涌地灌入空旷的内殿。
殿内没有点灯。唯有这血色的残阳,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的赤红。巨大的王座,冰冷的铜雀柱,光洁如镜却映照着血色的金砖地面……还有那张巨大的、堆满了军报、奏章的书案。
案头,一册摊开的素帛,墨迹犹新。正是那本耗费心血、凝聚一生兵家所悟的《孟德新书》。墨迹在血色的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书页停留在最后一篇,论述“虚”“实”之道,墨迹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处戛然而止。一支狼毫笔,随意地搁在砚台边沿,笔尖的墨汁早已干涸凝结。
残阳如血,无声地流淌。它漫过冰冷的王座扶手,漫过堆积如山的、象征着无边疆土的奏章,漫过那方沾染了酒渍、在血色中更显浑浊的魏王玉玺……
最终,那粘稠的、沉重的血色,缓缓地、不可阻挡地,覆上了那卷未竟的书稿。淹没了“虚”“实”二字,淹没了那戛然而止的笔锋,淹没了素帛上最后一片洁净的留白。如同一条冰冷的、巨大的、由鲜血汇成的河流,将所有的雄心、韬略、不甘与未尽的言语,连同这空旷寂寥的铜雀高台,一同沉入了无边无际的、赤红的暮色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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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洛水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