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我一个人被传染没啥,你们都要注意隔离。”母亲一大早要打扫卫生,开窗通风,用草药给房间消毒,然后熬药。母亲坐在灶台边,不时搅拌锅里的药,一副药熬一个多小时,她不敢离开灶台左右,担心药煳了疗效差。熬好药,母亲服侍父亲起床洗漱,吃药。然后做早饭,一天三餐为使病人多吃一点,母亲变着法儿调剂饭菜搭配营养。
父亲有时发烧,有时冷得发抖,肚痛腹泻,消瘦体虚。他在床上坐起,需要母亲扶着。父亲知道,自己身体日渐衰竭,病情不轻。他愿意摸着母亲的手说说话;不愿意母亲离开他的左右,更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自从父亲病倒,母亲没有睡过囫囵觉,总是和衣躺在床边。只要父亲有点动静,她马上睁开眼睛,探过身看一看。她精神高度紧张,害怕父亲万一一口气上不来…
父亲有三四天不进食,母亲苦口婆心地劝:“早晚两次中药一定要吃。你会好起来,看看几个孩子每天隔窗眼巴巴望着你,你千万要挺住。”父亲强打精神,把母亲送到口中一小勺一小勺的中药汤勉强咽下去。此后的一天父亲特别有精神,夜静更深时他将贴身口袋的一把钥匙递给母亲,让她把一只匣子打开。里面有爷爷在直隶总督府工作时写的信件、与总督结拜金兰的帖子、一块怀表。这块怀表是一个外国使臣送给慈禧太后,慈禧送给总督,总督又送给爷爷的。
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戒指面上的图案是一支丘比特神箭两颗重叠在一起的心,他颤巍巍地给母亲戴上,父亲哀伤地望着母亲说:“戒指是我去上海在外国银号买的,为纪念咱们结婚一周年。可是我母亲太严厉,我对你的爱不敢大胆表露,戒指也没敢送给你。后来时过境迁,一直珍藏没有拿出来。自从你进我家门,就一心扑在我和孩子们身上,你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母亲的不是,可我心里明白。你贤惠,一直悉心伺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咱们刚结婚时,孩子们对你心存芥蒂,大女儿常有不恭敬的言行,你宽容大度,听见权当没听见,看见权当没看见。一如既往无微不至地关爱他们。他们渐渐跟你融洽贴心。家里的人多事多,你料理得有条不紊,我省了多少心啊,我娶上你这样贤德的妻知足了。我对不起你……”母亲赶忙截住他的话:“我会把孩子们拉扯成人,你会好起来的。”两双泪眼相对,四只手相握。
两天后的一个黎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看见一个人,就像古装戏里的武将,头上插着雉鸡翎子,坐在正房里方桌的后面,几个兵俑模样的人跪在地上。这时我被一阵哭声惊醒,姐姐对我说,父亲死了。黎明那个梦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六十年后梦中的情景依然非常清晰。莫非真是阎王带领小鬼把我父亲叫走了吗?
一家人哭作一团,母亲依然紧紧握着父亲冰凉的手,她痴痴地望着父亲已经闭上多时的眼睛,用已经嘶哑的声音低声呼唤:“你睁睁眼,再看我一眼。”当同族人来帮忙穿寿衣时,母亲摸着父亲的胸口说:“还有热气,他不会走,他不能走啊!”别人强把她从父亲已经僵硬的尸体边拉开。母亲哭干眼泪,几次只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亲戚们把她拉到厢房,一再劝慰。母亲渐渐恢复了理智,冷静下来,心想:“一家人都等着我主事呢,天塌了我也要顶起来,我不能撇下这群可怜的孩子,不能让他们没了爹再没了娘。”
十九弱母铁肩
母亲强忍悲痛,跟亲友商量殡葬事宜。众人主张早点发丧入土为安,母亲则另有主张。她更多考虑的是活人,一家人今后怎么生活?经济来源是商店,而欠商店货款的顾主不少,数额不小。父亲因为在外地讨账染上伤寒,医治无效而亡。母亲想这笔钱不要回来,对不起父亲,一家人生活也无法维持。如果债主知道父亲去世,会不会赖账?如果说病了,急需钱治病,他们也许会看在多年买卖交往的份上,看在父亲老实忠厚的份上还钱。母亲跟哥哥和几个至亲商量,父亲的灵柩暂停家中,对外封锁消息。马上派得力员工和亲属到几个欠债大户家讨债,几日后大部分欠款讨回。父亲的葬礼隆重举行,亲朋都为他壮年早逝痛哭流涕,送殡的人很多,街两边站满泪流不止自动送葬的乡亲们。
母亲悲痛欲绝,三天水米没打牙,三天在床上没睁眼,她心里翻腾着思考着:“顶梁柱没有了,挣钱养家的人没有了。我再这样伤心下去,有个好歹孩子们怎么办?”第四天母亲把儿女们叫到床前,她的眼肿得眯成一条缝,身体斜靠在床头,声音微弱然而坚定地说:“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不同。你爹没了,可他的希望还在,那就是你们。爹的善良厚道勤劳好学诚信的好品德永远是你们的精神财富,爹永远是你们的榜样。全家人都是至爱,没有亲疏,团结一心,苦难同当。”母亲的话就是我们向父亲在天之灵的宣誓,我们一辈子都在实践着自己的誓言。
给父亲服丧满三七(二十一天),母亲让哥哥去上班,女儿们去上学,我也被送进私塾念书。母亲三十一岁守寡,她毅然担起父爱母爱两副担子,里里外外操心忙碌,精打细算,哥哥嫂子相辅左右,一家人聊以温饱。
二十祸不单行
半年后姥爷病倒了,他痛苦伤心发愁,为早逝的爱婿,为失踪的爱子,为年轻守寡的爱女。他聋了,不愿与人交谈,经常暗自叹息落泪。诸多不幸,极度伤心,使他得了绝症,虽然母亲四处求医,精心侍奉,还是没有挽留住姥爷。临终姥爷拉着母亲的手,他说不出话来,眼里充满怜爱和不舍,眼角溢出泪水。母亲看着她的老父咽气,哭得死去活来。
以前母亲每次回娘家,姥爷都变着花样给做可口的饭菜,讲故事说笑话。他给姐姐起外号“小瘦猴”,因为她长得瘦,我的外号“小胖墩”,因为我长得又白又胖。我们高高兴兴玩一天,母亲洗衣服做针线忙一天,下半晌我们要走了,姥爷抱着我,母亲领着姐姐,姥爷一路说着宽慰的话,把我们送到村口,母亲说:“回去吧。”姥爷站定在村口,望着我们的背影,我们也频频回头,直到我们拐弯看不见了,姥爷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家。
母亲一年内失去两位亲人,又不知弟弟死活,巨大的打击使她精神几近崩溃。母亲哀伤理智坚强顽?,她想:“我倒下了,谁来侍奉老娘?谁给她养老送终?我倒下了,谁操心我五个未成年儿女的饥寒?谁拉扯他们长大成人?”强烈的责任心和深深的母爱支撑着母亲顽强地活着,顽强地劳作,顽强地一次次与命运抗争。
二十一情系自由
四五年家乡解放了,男女青年腰间系着红绸子参加秧歌队,欢迎解放军进城。街上贴了很多标语,宣传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让穷人翻身做主。母亲从小受苦,十分拥护共产党的宣传,爱戴解放军,梦想她的弟弟哪一天会出现在解放军的行列里。母亲让姐姐们参加秧歌队,让我们全家搬到后院仓库房住,给解放军腾出整个大院,几十间房子,驻扎一连解放军。连长北京人,很精干,大约二十多岁。每天清早他带头给老乡扫院子挑水。早晨我们起床,看到我们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水缸满满的。
三姐看到女战士飒爽英姿,非常羡慕,就向连长要求当兵,连长看到三姐秀美的脸庞,健康而婀娜的体态,口齿伶俐又有文化,很喜欢。他说:“你到宣传队或者当卫生员都可以,只恐怕你家人不同意,打仗有危险,牺牲是常有的。做好你家长的工作再说吧。”连长经常给驻地附近的年轻人宣传革命道理,讲革命英雄人物。莲是最热心的听众。她对革命充满无限憧憬。她多次跟母亲讲自己想参军,做一个新女性。三姐不仅才貌出众,而且从小懂事,乖巧,善解人意。她是六个女儿中母亲最喜欢最疼爱最器重的,母亲哪里舍得她天南海北去打仗,她劝慰三姐打消当兵念头。
连长和三姐交往多了,他俩不仅说话投机,性格也投缘,慢慢地两个人眼里流露出爱意。细心的母亲觉察到了,母亲思想斗争很激烈。当莲再次向母亲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想:“莲在家是我得力助手,我辛辛苦苦培养这么优秀的女儿让她当兵,不知道远走高飞到什么地方,面都见不上,更别说得济了。再说枪子不长眼,危险明摆着。”母亲痛苦地难以抉择,三姐茶饭不思,一连几天不出房门。连长早晨照例给我们挑水,他扫视寂静的小院,几天没有看到莲的影子。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喜悦,眼神里流露出失落。母亲透过窗户看得清楚。她良久地反思:“我献出青春年华拉扯五个没娘的孩子,希图什么?不就是希望他们长大成人出息幸福吗?女儿想走出家门报效国家是有出息呀,又有自由对象的机会,就该成全她。”母亲想通了,对三姐说:“你跟连长这样的好小伙子一起去当兵,我放心。”
三姐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她与连长有时见面并不说话,只是深情地对视一眼,然后四目恋恋不舍地移开。他们期待着三姐被批准当兵的消息。
部队驻扎半年后,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夜间开拔了。早晨我们家院门缝塞进一个大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钱,一张信纸上写明部队住房给的房钱,并写了一些感谢的话,落款是某团后勤科。另有一封感谢房东的信,最后一句是:“一定会回来。”是连长写的。军令如山,连长没顾上跟三姐道别。三姐为喜欢的人突然离去伤心落泪。部队调到前线,参加一个大战役,一去再没有回来。
二十二切肤之痛
二姐荣十九岁了,也该找婆家了,她长得皮肤白皙,高挑个,眼里有一小块白斑,脾气率直特实诚。凡是来说媒的她要先见见,开口便问:“你使了多少媒钱?”弄得人家很尴尬,母亲劝她说话要婉转,别那么冲,她说:“给媒人钱多说明男方条件不好。我不找有钱人,”母亲考虑,二姐的脾气不适合找大户人家。后来媒人给介绍一位在火车站工作的工人,两人见面一说话,谈得来,一拍即合,订婚。三姐声明不要财礼不坐花轿。母亲有些犹豫:大姑娘走到婆婆家,面子上不好看。三姐说:“解放了,我要带头新事新办。”新旧思想观念在母亲的脑海里斗争了好几天。后来她想通了:儿女婚事都能自己做主,举办婚事的形式为什么要别人做主?于是母亲力排众议,听从二姐意见。
母亲精心地为二姐做了时兴漂亮的婚服,挑选体面的男女傧相,簇拥着一对新人成了亲。她婆婆家离我们家只有一里多地。荣先进的思想,率直的性格,婆婆不容,经常发生摩擦。一年后,荣患了肺结核病。母亲经常带着食品水果去看望她。有一次母亲摔倒,崴了脚,但她仍然一瘸一拐艰难地挪动一双小脚走到二姐婆婆家。二姐每每看到母亲,脸上流露出些许笑容,勉强坐起来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母亲跟她聊天,讲外面发生的新鲜事,劝她品尝带去的食品糕点。母亲一走,二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无声无息地躺着。死神一天天向她逼近。当时肺痨病几乎是不治之症,半年后她已经骨瘦如柴。一天母亲去看她,坐在炕上搂着她,只见她气如游丝。亲人围在左右,她吃力地看了娘一眼就咽了气。二姐去世一个多月后,母亲还常常情不自禁地朝二姐家的方向走去。然后猛然清醒,自顾自地说:“哦,没了。”顿时潸然泪下。
二十三婚事烦忧
家乡刚解放,共产党势力没有巩固,国民党军队经常来骚扰,小股土匪也趁火打劫,时局混乱。有一天母亲听说,从我们城里开拔到前线参加辽沈战役的解放军,伤亡不小。母亲把这一消息告诉三姐,并劝慰:“打仗就会有牺牲,枪炮一响,有多少人倒下?倒下的都是有爹娘、有思想、有感情的血肉之躯呀!连长是个好小伙子,可是缘分尽了,今世姻缘由天定,别想了。”此后,不知三姐在闺房流了多少泪。
过了一些日子,母亲对三姐说;“女孩子大了,要结婚成家过日子,现在兵荒马乱,身边有个男人保护,娘才放心”。三姐理解母亲,她勉强点头。
三姐长得漂亮,聪明,善良,知书达理。找一个配上她的人不容易。母亲托媒人介绍,挑来挑去认为林家的长子差不多。他叫林义,十八岁,与三姐同岁。林义在他父亲的商店当店员。林家和我家同在一条街上开商店。母亲和媒人商议,先让三姐在暗处看看。约好时间后,母亲带着三姐先到媒人家坐在里屋,隔着竹帘可以看到外屋的人。媒人借故给她弟弟写信,邀请林义到她家。林瘦高身材,面目俊秀,说话随和得体。当林写好信正要告辞,突然一只猫叼着一只老鼠跑进屋里,主人和林一同向外驱赶,猫反而往里屋钻,林急忙追到里面,抬头看见两个女人,他很意外。只见一位姑娘貌似天仙。瞬间林被磁石吸住一般,看呆了。这时母亲和姐姐也不知所措,众人一起追逐,猫无处躲藏跑了出去。林有意多坐一会儿,但主人无意挽留,便知趣地告辞了。
本来要秘密进行的事,被突发事件搅乱回到家母亲问姐姐有什么想法,姐姐说:“人看样子还行,只是我不想找对象不想结婚,一提婚姻就难受,以后不要再提。”第二天媒人来听信儿,母亲说了三姐的想法。
林回去后感觉事情有些蹊跷,心想:“莫非那家姑娘偷偷看我,有意让媒人给提亲吗?那位姑娘简直是绝代佳人。”第三天他找媒人询问并请帮忙提亲,媒人受人之托接二连三到我家说合。
过了一段时间媒人又来了,她说;“林自从在我家见到莲,隔三差五就到我家去,大概期盼能再次在我家见到莲。他每次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他爹昨天又到我家,托我再给说说。”
林有点文才,他的理想是在报馆当一名记者,不幸十三岁时,他母亲去世。后来继母进门,经常找茬阻挠他的学业,无奈中学没有毕业,十七岁的林就在他父亲的商店当了个职员。
林自从见到三姐每日精神恍惚,病病歪歪,害了相思病。林无聊极了,写多封信讲述他自幼丧母,遭继母虐待,热爱学习,却被迫辍学。讲述他对三姐一见钟情,她的容貌身姿时时在他脑海中缭绕,他痛苦不能自拔。最后一封信只有几个字:“倘若有幸见一面,死而无憾。”他把信捆扎好托人辗转送到三姐手上。
一日林父由媒人陪同拿着大包小包礼物到我家提亲。老林拍着胸脯说:“我是当家的,过门后你闺女就是我闺女,你一百个放心。”后来我们才知道,老林大他老婆十几岁,怕老婆。
各方撮合这桩婚事就定了。选定良辰吉日半年后结婚。婚礼是新式的,新人坐马车。马车上用新席子搭个圆顶敞篷,用各种鲜艳的布花装饰,新郎坐车辕旁,新娘坐在车中间,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过往行人看着如此般配的一对新人,赞不绝口。
二十四躲避飞机
解放军大部队转战到别的地方去了,国民党的飞机经常来解放区骚扰,城里是他们轰炸的重点。听到飞机响或者警报器响,城里的人就扶老携幼往城外跑。哥哥在商店上班,家里有母亲、嫂子、两个侄子、一个侄女、三个姐姐和我。九月的一天上午警报器又响起来,一架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城里人仓皇外逃,母亲急忙让三姐拉着大侄子,四姐抱着大侄女,五姐拽着我,吩咐到:“把金锁的手拉紧,往庄稼地里跑,快!快!”
我们跟着慌乱的人群出了城门向南跑。人群中有哭的,有喊的,有一位妇女边跑边说:
“我以后再也不骂公公婆婆了,再也不虐待老人了,老天爷你开恩可别让飞机炸着我……”有的老人吓得走不动,有的背着包袱抱着孩子,有的被土垄绊倒,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有个女人穿着红衣服,不知道谁喊:“快脱掉红衣服,红的太艳,飞机上会看见的。”人们惊恐地仰望着头顶上一会儿俯冲一会儿盘旋的飞机。我们姐妹侄子侄女始终紧紧拉着手,刚下过雨地里泥泞,我一脚陷到泥泞里,拔出脚,鞋却不见了。姐姐说:“不要了,快跑吧。”我不肯,坚持要在泥里找。那鞋是母亲前几天刚为我做好的,蓝颜色的鞋面,绣着金黄色的花,我很喜欢。鞋找到了,我怕另一只脚再陷进泥泞里,干脆脱了鞋,一手拎一只。
穿过一大片庄稼地,我们看见有的人坐在两棵大树下。树下还有一口井,因为下过雨,井里的水面离井台面只有一尺深,五姐爬在井边把我的鞋在井水里洗,旁边的人说:“小孩子快起来,危险。”她只当没听见,还爬在那儿洗,她坚持将鞋洗干净,然后给我穿上。一会儿我们听到了炸弹爆炸的声音,树下的人议论,可能是炸了城里。我们顿时紧张起来:母亲、嫂子跑出来没有?
母亲打发我们出去躲飞机之后,扭头让嫂子抱着小侄子赶快跑。前几天人们跑出去躲飞机,有几户人家被偷了,母亲要留下看门。嫂子要自己留下来,劝母亲抱住小侄子快跑。十天前飞机在城东投下一颗炸弹,炸死两家没有跑出去的三个老人。母亲劝嫂子赶快跑,说道:“小孙子正在吃奶,三个孩子都小,你比我重要,你快跑。”嫂子说:“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没有你不行,你快跑。”娘俩互相劝说着争执着。在危机当口,她们争着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全让给对方。母亲看着大门外慌慌张张往城外跑的人群,心急如焚。情急之下母亲扑通跪在嫂子面前说:“你要不跑,我就不起来。”嫂子无奈只好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离开家门,跟着躲飞机的人群向城外跑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又饿又累的人们陆续回家,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嫂子正在扫地上的砖头瓦块碎玻璃和厚厚的土。嫂子给我们讲了母亲让她躲飞机的经过,当她听到炸弹爆炸的声音时,嘴里一直念叨:“老天爷你保佑我婆婆平安,保佑我丈夫平安。”当看到有人往城里走的时候,她抱着孩子匆匆忙忙往家赶。
我们回到家时,看到母亲木然地坐在院子里,惊魂未定。她看见我们都回来了才缓过神来,告诉我们她如何把一张桌子放在院里,躲在桌子底下,飞机在头顶上飞了两圈突然俯冲下来投炸弹,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掀起几丈高的气浪、沙土、硝烟、瓦砾。母亲被震蒙了,耳朵嗡嗡直响,一个多小时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炸弹就落在我家后墙外,东屋后墙被震裂两寸宽的缝,裂缝从房顶直通到地面,窗户玻璃全部震碎。从墙缝我们看到邻居老丁的房子炸塌了,炸弹坑一丈多深。后来知道,老丁催促一家老小跑出去后,自己躲在磨盘底下,被炸死了。
二十五慈善人家
四七年家乡开始土改,成立农会、民兵队。上级派了工作组,召集群众开会,宣传土改政策。街上贴了很多标语:“打倒土豪劣绅”,“斗地主分田地”等等。母亲穷苦出身,听了大会小会的宣传,她知道农民没有土地没法生活,知道农民多么渴望土地。母亲和哥哥嫂子商量主动献出二十亩地,同时献出一进院子十间房。
我们家的开明受到各级领导的表扬,树为典型,广为宣传,宣传我家几代人诸多善举。曾祖父急公好义,整顿书院(邯郸书院前身),赈济穷人。祖父为官清廉,平易近人。伯父学识渊博,教子有方。父亲弃学经商,买卖公平,本分诚实,热心公益,乐善好施。
母亲对有灾有病急需钱物的乡邻,经常及时解囊相助,对来我家借物,借粮的街坊,热情慷慨。来者若要借一升粮食,她给尖尖一升;来者若要借农具工具杂什,她总要拣好的新的借给人家。有的人忘了还,她从不催要。她常说:“家有万贯也有一时不便。”“千贯治家,万贯治邻。”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一家人忠厚,善良,诚信,热情,人缘好,口碑好,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
土改初期李家成了开明士绅学习的榜样,前辈成了德才并举的典范。也许是榜样的力量吧,几户殷实人家随后也献出土地和房产。根据上级土改政策,城里有两户划为地主。他们的土地农具房产按人头留下少部分,其余分给贫穷农民市民。分得土地,房产等胜利果实的贫苦人欢天喜地,工作组完成任务后撤走了。
过了一些日子又搞二次土改。土改扩大化了。凡是家里有几十亩地,家道殷实都被划为地主。我家被划什么成分上级犯了难。划地主成分?地主是要打倒的,领导树起的样板怎么能打倒?划中农?领导感觉李家有点复杂。按爷爷该定官吏,按父亲该定资本家,按哥哥该定职员,家里没有多少土地。但这小城镇当时只有贫农雇农中农富农地主成分,家道殷实不管是干什么的,一律定为地主。仅城里百十户就定了二十多个地主,我家也在其中。
十一 抵制日货[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