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古董羹来了。”
沈璧君刚一看见,便瞠目结舌,赶紧捂住了嘴。那高高竖起的铜锅贴金锉彩,乳白淡汤上几缕刚下锅的淡紫洋葱白飘着,又飞着几颗釉红花椒,蘑菇,豆腐,竹荪以及融化的白菜,全都白白的。
“看起来没怎么有食欲呢?”沈璧君拣起一块牛肉涮了涮,放进嘴里。“嗯,吃起来也淡淡的。”
白孝贤啪得拍了一下她的手。
“食不言,寝不语。脸上都带笑,嘴里还嫌弃着。”
“我这不是见你看看什么叫刀子嘴豆腐心嘛。来,吃这个。”沙祖刚烫好了一堆薄牛肉片,她便全挑进了白孝贤碗里。“你得给自己弄点辣椒。我吃不了辣椒,你得吃呀。你们都吃呀。”
大家埋头吃着。谁也不说话。沈璧君抬眼看着众小厮,估计是她吃得太欢喜了,几片熟蘑菇刚烫了嘴皮,便又不管不顾撩起耐嚼的酱牛肉,吃个锅子像是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的。好几个小厮都看饿了,咽口水时喉结此起彼伏。
“你们也出去吃吧。”
众婢女小厮一哄而散,哄哄闹闹地出去了。
“师傅,你站这么远作什么。”沈璧君既问了,李师傅便也听话走近。贾殷抬了独椅给他,他低头谢了。“快吃。沙祖,把那盘子牛肉全给烫了,给师傅送去。”
沙祖领命,将一盘牛肉都落在锅子里。在座的都没说话,光看着汤面上红兮兮的肉片上下起伏。不一会儿便都熟了,落入汤里了。“快,沙祖,全都给师傅。”
“倒是要谢谢你。”李师傅说。
“只怕你嫌弃。这家乡味好吃么?”
“李师傅是哪儿人呀?”白孝贤终于说话了。
李师傅没搭话,倒是沈璧君笑着冲在他前面。“我听他与希亭提起牛肉火锅花俏吃法,必定是南越人士。师傅,我说的对吗?”
白孝贤惊讶。看看李师傅又看看沈璧君。“我说你呀,上次在陆家客栈熟识一个夜阑地方的大汉,这次顺便出行又遇上南越蛮族……”
沈璧君赶忙接了话头。“蛮子懂蛇鼠法杖之道,又多有神仙巫女庇佑,你们中原有什么?师傅,我们在座的个个孤陋寡闻,即便是听说了,也是没福气亲眼瞧见。对吧?”她刚说完,便用胳膊推了白孝贤一下。
“你真想听?”李师傅说。
“自然想听。”沈璧君舀了一勺汤喝下。“听完,还想学呢。”
“南越巫术如今神秘莫测。唯一懂巫术的纪墨族人早早便隐居森林,不管南越朝中大小事务。你们知道,看到巫术其实呀,都是些半吊子用来唬人的。古传说中,纪墨族巫女只与南越王族联姻,每一位巫女只可配一位王子,为了按下纷争倒错,婚后巫女若生下男孩便连母亲与婴儿一同处死。因为传说中,与巫女成婚的男子必定是九五之尊,未来的皇帝,而男婴长大后必定弑父。”
“若生下女儿呢?”
“若生下女儿便交于纪墨族王妃出宫抚养,与纪墨族年轻一代长老修习巫术,直到长大成人,成为新一代巫女,便带领纪墨族全族为南越王国占国运卜命数,当然,暗地里没少伤天害理。也正因如此,百年前一位生男婴又不想死的巫女让全族人发誓,生生世世只隐居在南越林子里,不迈出半步,既无损国运,又可保族人后辈遭天谴。”
“哦。”沈璧君哼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孩子杀了吗?”
“最后一个。”
李师傅功夫飘逸,却不怎么会讲故事,东一锤子西一铲子的拼凑着,总让人提不起兴趣。沈璧君专心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儿。就跟李师傅打赌说,“以后,我一定去那地方看看。”刚说完这句,她又想,急不可耐到底为何,难道真听不下去。或许是大家都被食不言寝不语框住了脑筋,一到吃饭睡觉时便舌头打结,平时顺溜的话一概都说不出来了。
正思忖着如何让这锅子饭局不冷场。只听门外一声笑道,“这么说南越巫女占卜行诅咒,竟是坑蒙拐骗之术?”
李师傅一惊,将要站起。白孝贤便拉住他的衣角,说,“是我爹爹。别见怪。”
是,不多一会儿,白庆瑜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许多端菜加汤的小厮婢女们。与跟着沈璧君时不同,这小厮婢女个个手脚灵活,满脸堆笑。即便是手持长嘴铜壶,也能快一步走到白庆瑜前面毫不费力为他来开珠帘与珍珠白纱门。来到桌子面前,更是直接抢了贾殷的位置,站在一旁,准备着拣肉夹菜。
“怎么都不吃。吃,吃,吃。”白庆瑜来了,自个儿一点架子没有,倒是别人心里慌乱,不知如何是好。筷子捏在指缝间,既想要听从他的指示下筷,又琢磨着他是否真心诚意。
“吃呀。”白庆瑜又喊了一声。
“白叔叔,吃这个。”沈璧君将锅子旁边的炸五花涮了,添进服侍他的小厮高高端起的盘子里。
“这就对了嘛。”
白孝贤看了一眼。“爹爹,方才你与阿君定下秉烛夜谈之约,此时天色已晚。倒不如将这些东西挪到榻上,焚烛对谈,可好?”
他想说的不过是减少人数座位,让真正该说话的人留下。
沙祖看李师傅无动静,忙说,“李师傅,我让人陪您外出月下走走?”
李师傅站起来,沙祖便推了一下贾殷。众小厮婢女收拾了方桌狼藉,锅子也从独口大锅换成了巴掌大小的玲珑巧锅。沈璧君与白孝贤这边一摊,白孝贤自己那边又是一摊。菜式也分了红白两种口味,红的那味绊了辣椒麻油的,白的则是专为沈璧君现下的口味打算。
此时,老爷坐在对面,沈璧君坐在内里,白孝贤坐在她身边。
“等这一刻,很久了吧?”白庆瑜问。
沈璧君摇摇头。
“说来,今夜倒是辛苦你了。来,多吃些。”白庆瑜亲自给她夹了一碗清淡白菜。那白菜炖煮得过了头,都成白菜羹了。“白府人多口杂,到秋水台倒是清净,文雅,深得我心。这场夜宴本也是为你与董驹城下的局。”说着,他又翻了些薄牛片给沈璧君。“你不会怪你白叔叔吧?”
沈璧君惊奇,但十分肯定摇头。
“自晏奕登基以来,宫中四处的宫室都修葺缝补着,事多人多,进进出出的,刺客就多。一会儿这边广寒冷宫走水,一会儿宛姬的仙翅润面膏被盗。再加上,晏奕前朝事忙,西南各郡蝗灾、水患频发,北边各郡战火纷飞,后宫宛姬又时时娇俏邀宠,稍稍有个把新人便遭挤下去。日子久了,晏奕总觉得总抽不出手来收拾自个儿后院里的糟粕,可心里早就记恨着。这不,蝗灾水患治不了,宛姬媚眼迷人,气气也就过了。只好拿刺客之事泄气。这不,上个月宛姬被刺,天天嚷着让晏奕救她,一查是鬼谷门的人。晏奕便下令屠灭鬼谷门全族。这么多刺客都没事,知道这祸是谁闯的吗?”
“董……”沈璧君试着说出这个字,没说完又赶紧转头看着白孝贤。
“他急着在鬼谷门长老宋白门面前邀功,便说了你与禾静颐交情颇深,亲如姐妹的事,说是只要让他进宫里,必定有内应。宋白门本就是艳羡皇家奢侈的女人,多年来,不是想着一朝为妃,显贵天下,就是想着入宫做唯一的女官,挥洒满腔才华。于是,没多想,就让他去了。你怎么了?”
白庆瑜停下话头,愣愣看着沈璧君。
“如此说来,那夜里的真是他?”
白庆瑜不解,白孝贤便说了,“宫变那夜,似是看见一个与董驹城相似的人。”
“不。不只是那一夜。我记得某日里做梦,还梦见他将我带去一个林中青湖,多少鬼谷门的蹩脚弟子站在屋内,宋白门与西门章迩都在,说是要让我做他们的首领。记忆如此。”
“喜乐门的幻梦术。”
第三十六章:顾静无声(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