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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吹绮陌[2/2页]

木兰花令 沈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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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英府地界,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自然,越走越慢,也是有缘故的。
      沈璧君每每一转眼,便看见一具冷尸稀里糊涂,形状古怪的瘫在地上,靠在树桩上。
      “李师傅。”
      李师傅真是好功夫。车马颠簸,速度极快,他也还是睡着了。
      见他未醒,沈璧君推推他,“李师傅。”
      “怎了,啊?”
      他恍惚中支起身子。
      看他依旧迷糊,沈璧君急煎煎地提醒他,“你看那路边。董哥哥说,那日夜里,他赶到林子边缘,只见迷雾蔓延,那几个可怜逃兵东倒西歪走了出来。手上腿上全没了皮肤,白骨露在外头,血淋淋的。我瞧着,与这些人并无二致。”
      李师傅一咕噜跳下车。“你跟着我,可别给人调虎离山了。”
      沈璧君歇了马,跟着李师傅走到一冷尸面前。
      李师傅站得近,她则远远落在后头哆嗦着。
      李师傅刚想喊她,一转头却见她好似站在隔山距海的另一处,双手紧紧拢着肩膀,发抖。
      李师傅问,“第一次见死人。”
      她抿嘴,摇头,“第一次见如此情状,真是可怕。”
      李师傅又问,“可怕?你有说法?”
      只见沈璧君满身鸡皮疙瘩,徐徐才松口。“他,我见过他,他是京都北街上张屠夫家的儿子。”
      李师傅转了转眼珠,“他是自己人,是吗?”
      沈璧君走上前。那屠夫家的儿子眼睛鼓着,红血丝沾满了眼眶。“你能把他眼睛合上了,这么争着,像是还恨着谁,不肯离去似的。”
      李师傅听了,抓起地上一片硕大枫叶子糊在他眼上。叶子落了,眼睛也闭上了。
      “若你心里难受,挖个坑埋了也行。”李师傅建议道。
      “不是,我没有烦劳你的意思。”沈璧君转头向四野看去。“埋了一个便忧虑其他,干脆都不埋了吧。”视野里还有另一个眼熟之人,就在车旁的粗壮古柳下躺着。沈璧君没见他样子,可他衣服料子颜色却看得真真的。这就是她熟悉的料子。她肯定在别处见过这人的。
      “李师傅。”
      她又唤了一声。
      等李师傅站起来了,她才举手指着那头。
      李师傅叹了口气。“这又是哪个熟食的倒霉蛋。”
      也是他先走,沈璧君跟在后头。刚一走近,李师傅便吓得往后一缩。
      沈璧君饶到了他前头。
      “是他。”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陈皓生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怎么就……”
      沈璧君倒抽了一口气。“那谁是黄雀?”
      “此地不宜久留,况只有你我二人,所知不多。还是先上车,到了秋水台再做细想。”
      这次,沈璧君没进车,而是坐在了马屁股后面,双手紧紧握着缰绳。
      “给我吧。”李师傅一把夺了过去。他声音颤抖,似是也被吓到了。“这条宽路四野开阔的,看着没人,怕是四处都有眼睛盯着。带你走条捷径,能救命的路子,不过废些腿脚,耗些心神罢了。”
      说完,一扯绳子,车呀马呀便哒哒得跑了起来。跑的快极了,沈璧君心惊胆战,只好紧紧抓着门拦子。可就是如此有依有靠的,她依然感觉脚下采风,轻飘的不行。
      “要拐弯了,你干脆缩到里面去。”车子极快,似飘逸打转。李师傅问话来了,沈璧君却不敢作答。只觉自己双唇颤抖,拢不住词,也说不出话。
      “拐了啊,抓好。”
      话音刚落,两匹黑马马头一拐,朝着玫瑰刺似的木栅栏里冲去。栅栏崩断了,车一下子载进了农家田里,黑土漫漫,到处都是茄子辣椒,碎成了烂泥。李师傅紧急拉起缰绳,黑马高高抬起前脚,朝高处一使劲儿,车轮子便从泥里硬滚了出来。这会儿,可把马累坏了,李师傅使劲抽打着它们,一下一下地,屁股上都出血印子了。
      “你们这些……”农家男人出来了,刚要破口大骂,却瞧见李师傅从头到脚那一身官家衣服,遂吓得跪地求饶。
      李师傅不理,沈璧君吓得六神无主。谁也没瞧见他的跪地求饶,只急急地拉起鞭打着马,逃离了这松活的田地。
      等他们走远了,才听得这农家男人破口恶骂,任是泼皮下作的话都骂了出来。
      “周遭草盛,你还是去里面坐着吧。”
      平静许久,李师傅终于开口。
      “刚还说我是朱雀鸟儿,怎地这天地开阔又要让缩回去?给我吧,你也歇会儿。”
      她抬起手,示意李师傅将缰绳递给她。
      “你指着路,保证傍晚就到。”
      再一次,她为自己的镇静理智而痛苦,似乎又担起了无畏的责任。
      她叹了口气,“快呀,往那边走。”
      “顺着绿荫处一直走就行。”
      “捷径就这么简单?”
      “到岔路了,你自然知晓该如何走。”
      确实,走了一段便没路了。高高带刺的荆棘挡在面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且泥地湿滑,马刚撒腿跑到近前,便重重跌倒了。又因了套子鞍子捆绑,摆不开身,摔倒时,不知那条绳子勒了肚子,竟划开了一匹黑马的腹部,内脏哗啦一下全流了出来。而另一匹本可保全自身,却受了一同拉车的拖累,整个翻到在地,前后腿一下子折了两条。
      李师傅好功夫,车将将有些倾倒,便一点脚飞到了荆棘上去。虽未拉沈璧君一把,可这一跳也让车平稳了些,沈璧君看准苗头,嗖地滚下地去了。车单滚过来时,她站起来就往回跑。周围荒草厚实,沾水,水淋淋,湿哒哒的,与染坊里堆砌的废料布子。
      人仰马翻时,她便在车轱辘滚过的路上躺着,累得不愿睁开眼睛。
      “吃吧,吃了就能好点。”
      许久,李师傅走到她面前。他没拉她,反倒递给她一个大饼。
      她不接,他便把饼搭在她下巴上。
      “吃点吧,世事细密不如愿的最多,只有吃食最暖人心了。”
      沈璧君拿下饼,转头不看他。
      “怎了,还不愿意听?”
      “不如意十有八九,早已知晓。现下唯一想知道的,便是如何出了这荆棘林。不用那十有八九的失落与悲戚,只这一件便够了。”说完,她像是身上痒痒似的,使劲儿扭着身子,嘴里十分憋屈地咿呀乱叫起来。
      “哎哟哟,这是怎了?”李师傅冷眼看着她。
      半晌,他还没看出由头,沈璧君只好自己坐直,怒气冲冲瞪着李师傅。“你说,你干嘛说那些个没用的。”
      “我说哪些没用的了?”
      “不如意十有八九,这种话都说了多少遍了,能有什么用。我知道呀,我从小便知道不如意十有八九。现下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姐姐高调进宫,一步登天,宠冠六宫,然后呢,宫变了,皇帝死了,来了个假的,再之后,假皇帝一上来便战火不断,刺杀频频。我,我,我……”
      “来来,慢点说。”
      “我,我一个闺秀小姐,自家不能回就算了,爹爹与阿娘却也病了。还有你,你们这些破事一股脑全砸我身上。这么久了,我哪件事如愿了?我……”她捏起拳头便往李师傅身上砸去。
      “停,停,快停下。你这力道大,怪疼的。”李师傅心疼地摩挲着自己的胳膊。
      “对呀,就是要你知道疼呀。这境地了,你还说这些个泄气的浑话。十有八九什么呀,十有八九个屁罢了。”沈璧君龇牙咧嘴地咬了一口饼,“快想怎么出去,就给你一块饼的时辰。若是我吃完了,你这还没个主意,我这小拳头还得奏你。”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公孙琪都说了,现下懂家小子与白小公子都巴巴地恋着你,那眼神里挤出的小星星,多得呀,都快把自己给闪瞎了。就凭如此这般的信任与真心,别说八九件不如意了,哪怕是百八十件的错事难事,不都是收拾起来不在话下吗?”
      沈璧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师傅,你咒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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