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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魅花影[2/2页]

木兰花令 沈轶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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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你们都出去吧。”
      “是。”
      “唉,”她说,“问问波喜备好料子没,让她来找我。”
      “是。”
      看几人走了出去,她便又帮朗彤挪平了身子,解了她领子上的扣子。
      不一会儿,波喜便来了。
      “小姐,少爷说他在屋外候着你忙完了,再出去找他。”
      沈璧君气不打一处来,“你还与他说话。”
      “小姐,我只是个传话的。更何况,不管发生什么,总得给当事人一个解释求告的机会,这也是人之常情。”
      “那,那就让他多候着会儿。”
      沈璧君一遍一遍帮朗彤顺着气。
      “刚才几个小厮说四姨娘晕过去了,是怎了?”
      “许是那小厮摔了一跤,相貌实在可怕。别说她了,我都差点被吓到。”
      波喜将手放在沈璧君头上。
      “还好,没烧起来。”
      听了这句,沈璧君眼泪刷得又下来了。“你别这么说。每次遇事,都是别人先倒下,跌宕起伏,接二连三的,我连骂都骂不出来。我真特想指着人鼻子来一句:你个小兔崽子,你当你奏乐呢。真的,每次就我一个杵在那儿,不晕,不惊,脸上还干得像沙子堆似的。最需要眼泪的时候,楞是挤不出,我都快难过死了。为何晕厥的人不是我;为何被抱到榻上,茶呀水呀供着的那个不是我。倒也不是巴望这些个浮夸之物,可也不能每次都我一个忙进忙出的吧。时间一长,别人还以为沈家军都铁打的,怎么拾捣都成。”
      “都唤自己沈家军了,还不是铁打的?”
      波喜没说话,沈璧君自己也没说话,这句子打哪儿冒出来的。
      “是我啊。”朗彤咳嗽了两声。“对不起妹妹了,下次换我。换我,行了吧。”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气我。”
      “波喜,扶我出去吧,屋子太闷了。”
      朗彤起身,准备出去。
      转头一看,沈璧君却没动静。
      “不想出去呀。”朗彤说。
      “少爷回来了。”波喜答。
      “少爷?啊,董驹城回来了,是吧?”朗彤拿起沈璧君的手,使劲儿拍了拍,“瞧,这不立刻就换上我了吗?”
      沈璧君笑了。
      “姐姐这就去帮你招呼这个登徒子去。”
      “姐姐,你别叫他登徒子。”
      “不叫就不叫。待这儿休息吧,吃饭了叫你。”
      她们出去后,沈璧君便倒在了床上。她望着帐中绣线精致的驱蚊箱包,望着帐子西角屈曲体窗棂。木条如浪花摇摆着,之间嵌了朵朵桃花。这样的窗户最是坚固,又经济实惠,市井人最爱用,还专门给它取了个妙名“桃花浪”。她全身无力,动了哪儿都觉得累不可当,只有这眼珠子,任凭左右窜动。
      外头食香味浓郁,每次阳光一扑进来,便一股子美味。味儿扑进来了,热闹声也紧随其后。她听了,仿佛远得很,像是海潮的声音。在人头攒动的码头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细碎,延绵,总像是被什么物件裹着似的,劈不开羁绊,更冲不出阻拦。
      渐渐,她便睡过去了。
      是夜,空中皓月平静悠然,瑶瑶抚弄微卷云梢。白府凤翥院内,桌桌喜庆欢闹,锅子热气腾腾。四人一桌,小巧玲珑,也正好将院央里争奇斗艳的舞姬歌姬们团团围住,方便观赏。
      “怎么不吃呀。”白庆瑜问靠在他肩头的朗彤。“不吃,别闲着,上去跳一曲去。”
      “一会儿老爷乏了,我再舞画龙点睛,如今跳了只叫他们乱了方寸。”
      “惯会耍懒偷乖。”
      朗彤闭了闭眼睛,转过头看着对面的董驹城。
      院央九名歌女,皆京都风月新地如意坊里出来的姑娘,个个躺胸露背,风姿绰约,他却不为所动。几个时辰里,只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卧房——沈璧君还在里头睡着。
      真不是他?
      宛秋来信,艳冷骚香,声蛮懒怠,直指董郎。
      午后盘问,他却不屑一顾之状,竟说,若急了想办事也光明磊落,不用这般窝囊。
      她原以为董驹城是因了真犯下事,故意冷静执著,龇牙起声。若如此,他听上去该是一副谄媚之貌,面上处处诋毁,有理有据,话语里却是丝丝入扣的亲近、爱慕、五体投地佩服。且对此类情状相当宽容——不是一般的宽容,而是低三下四,自圆其说,心怀苟且的宽容。
      他丝毫没有以上的情状。
      三人——朗彤、波喜与董驹城——在厨房里对峙时,反倒是他一股怒火发到底,又是跺脚又是咬唇,最后竟一把掀了备食台,好几盘子灌汤圆子噼里啪啦洒在了地上。朗彤与波喜说不出话来,只好看着那冒气的热丸子冷不丁地滚来滚去,徒增尴尬。
      这是她第二次见人如此气恼。
      只有真正无辜之人才会一鼓作气恼到底,即便时过境迁许久,也决不轻饶胡乱扣冒之徒。
      可他真的无辜吗?
      “不信,是吧?不信,是吧?”他咬着这两字,吓得两人差点给他跪地求饶。
      他两眼发红,泪水清澈,似珍珠滚落。他额头上胳膊上青筋鼓起,恼羞成怒又失了自我。
      然而,其中还有一种怯懦,一种似乎被击倒的温柔。
      双膝跪地的那种歉疚,无力挽回的那种凄凉,全写在脸上。
      似乎,他失去了一生挚爱,余下日子里只会混混度日,如孤魂野鬼。
      不得已,他冲她们说,“你不是与宛秋熟识吗?你不是红尘捞来的百事通吗?你去问,你去问问,我到底是什么人。你去问问雨巷的其他姑娘,教坊的几位头牌。去呀。”
      他一声怒吼,朗彤吓得一颤,急忙拉着波喜出了厨房。
      这样一人,会低眉顺眼,畏畏缩缩吗?
      歌舞笙箫,月光明媚,热闹非凡,跟他热切盼着与沈璧君重修旧好的心相比,简直太做作、冷漠了。
      “少爷,”朗彤叫他。“你进去看看她也好。”
      他听见了,没回头。
      “不管发生什么,她相信你才最重要。”
      这次,他回头了。
      “你要让她相信你。”
      他望着桌上的锅子出神。那是沈璧君调的佐料煮大骨头杂汤。他知道。他拿起筷头,拣起两根大骨头,吮吸着辣椒满布,些许发酸的骨髓。羊肉就放在旁边,他看都没看一眼。
      波喜看了,说道,“把羊肉拿去给小姐吧,她从今早就盼着,你去了,就算是给她撒泼撕着玩儿,也是完成了诺言不是。”
      “这是什么话?”谁也没想到,白庆瑜突地插了一句。
      “老爷,要不您教教他?”
      话落了,朗彤便起身要走。
      “坐下。”白庆瑜交代,“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
      又是沉默。周遭全是歌舞喧闹,闲话声声。
      突然,孙弼站起来了,一言不发向屋子那边走去。波喜正倒着茶,抬头一看,立刻放下茶杯,跟了过去。
      “少爷,小姐夜里总要喝换了三次花芽泡制的桔花茶,你一并送进去,她一定能先挡住她的气。”
      “谢谢,姑娘。”
      内屋气息似偷懒不动,凝重了些。
      孙弼关上门,背靠门站了一会儿,深呼吸,鼓起勇气。走过木刻梅枝博古架子便能看见他的心上人了。她一只脚吊在床边,没盖被子。他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桔花茶,似是多余,便搁在榻中央的案几上了。渐渐凑近,对他来说是种刺骨煎熬。自打第一天见她,他便觉得自己变了,冲动,反复,胆小,怕事成了平常事。他从未离一个人如此这般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到荒谬的境地,糟糕至极,痛苦至极。
      他笑了。真是痴。恐怕每个爱上沈璧君的男子都作如此想呢。
      由于不敢更不愿搅醒她,他便坐在她身边,看着她。
      打扰了又能怎样呢?
      她一睁眼,所看到的不还是董驹城的面孔吗?
      不。他摇头。不,不,不。她看到的不是董驹城,而是他,孙弼。喜乐门七十九洞无名派素面人孙弼。是呀,为什么不呢?
      他静静听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似乎在等待她醒来,却又不像是等待她醒来。
      “四娘说了,今日你就在屋里陪小姐,她不会过来的。”
      他突然想起进屋前,波喜说的话。
      是呀,今夜无人,为何不试试?
      他起身,踱步,思忖许久。也许是坐于沈璧君身旁的感觉太美妙,他走了几步便回来了。他小心翼翼抚她的手,可每次刚触碰到指甲壳便弹了回来,像是被火星子撩了一下。
      他怕她凉,还是盖上了被子。
      一晃便到了半夜,他跪坐在她肩旁睡了一会儿,无端醒了。
      现下,屋内静如处子,喧嚣如烟火般散尽。
      不。她一睁眼看到的不该是另一个人的面孔。他要让她目睹他自己的那张面孔。那张火星子燎过的脸,那张左额如马蜂窝一般斑斑点点的脸,那张被美人尖里垂下直抵下颚的绯红胎记毁掉的脸。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张烂脸如此美丽。仿佛那是为她的到来而量身定做的,仿佛那是他与她逃离尘世纷扰的唯一的动力与秘密。
      他捏了捏后颈,耳垂处的胶皮翘起。他抹抹耳垂,揪着下颌骨将胶皮面具掀起一半。
      慢悠悠的,又掀起一半,发际线撕开了。
      他好高兴,他终于以真面目与她相敬如宾了。他双手颤抖,伸向她。她的手好凉呀。他没料到这个,他心痛不已。赶紧拉了被子让他盖上。被子盖好,他便松不开那双手了,只紧紧拉住,一动不动地捂着。
      他笑了。他很快乐,为了她——这位眼前人——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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