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静颐觉得,现如今皇宫上下都是叛军,自己还没被杀掉简直奇迹。但不知是真的未被发现,而是人微言轻别人根本不在乎。是否像战国时代的卫国,君主一再自降身份,从一国之王退到一国之君,领土越来越少,最后竟然躲过了灭六国之灾变,存留到了秦二世时期才亡国。她可不想做这种苟且偷生的家伙,连遭遇杀害也不过是别人发现,咦,你怎么还没死,顺便补上一刀。若她真死,必定要亡一代之光,启一朝之盛,绚丽夺目。
“小姐,拐过弯就是信阳宫了。”庚奴说。
禾静颐知道。但还是感谢庚奴提醒。这一路跑过来,唐家三娘的身影总是神出鬼没,跳上跳下,每次她一下来,所经之处便要死伤数十人,心都快吓得蹦出体外。而挛鞮光臣呢,大大咧咧的,总歪着嘴看着她,若是哪个倒下的小厮还张着嘴祈求活命,他便走上前去补一刀。这些人虽参与了叛变,可看起来对皇帝的宝座并不是热衷。他们似乎是来观光的。因为从未进过皇宫,又因为正好是无人管理的混乱之际进来的,整个人身上都带着飘飘然不知所以的气质。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反倒让人措手不及。
他们如此杀人取乐,真不像是在帮梁王建立明治王朝形象。
不过幸运的是,禾静颐没被他俩盯上。
然而,她是幸运的,别人就不一定了。
刚转过弯,便看见一具具尸体,东倒西歪地铺满了宫道。大部分躺着,脖子与手腕上血迹斑斑,少部分则靠在墙边,头顶着莹亮的宫灯。禾静颐瞧见,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这里是安全的,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她自言。
“这也叫收拾干净了?”
小太监皱着眉头,脸僵成一团,肩膀哆嗦着,不断后退,结果正好有个未死的同事一把抓住他的腿,嘴里嘟囔着,“救我,救救我。”
小太监吓得一抬腿,那人反倒给踢死了。
“镇静点。”禾静颐连忙跑过来,抚摸着小太监汗津津的额头。“他已经死了。”
“死了?”
小太监刚要大叫,禾静颐便捂了他的嘴巴。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不引来追兵,而是这四面八方全是喊打喊杀,高处又是火光徐徐,浓烟滚滚。江湖刺客们如鱼儿穿梭不定。不知哪里便躲着一个找乐取鲜的歹人,正欣赏着猎物吓怕的表情呢。
“你放开我。”
小太监咬了禾静颐的手指,挣脱开她的阻拦,一股脑地往回跑了出去。结果,刚拐了个弯就传来了刀剑之声。他被杀了。
“小姐,这下完了。”庚奴说,“要不,小姐先逃,我在这抵挡一下。”
“傻孩子,他们可是一身功夫呢。”
说着,禾静颐看看自己的手。右手中指被咬的青一块紫一块,也倒好,没出血,不然到哪儿去找这包扎的纱布。她站起来,回头看看漫长宫道上或躺或坐的尸体。她奇怪,自己怎能看的如此清楚,这一个个的无辜人,进了皇宫便要断去命根,可断就断吧,入了这宫廷的大笼子,哪个不得缺胳膊少腿方能成魔,可这一堆堆靠在一处,地冰凉如冬,不收他们。月光的皓白也无动于衷,似乎月弯升起,不过是为了观看今夜能残忍到何种地步。
杀戮声越来越近了。
禾静颐道,“庚奴,若是能逃过一劫,你我必是生死之交。”
庚奴诧异,“这还能逃啊。”
“你听我说,如果能,便在地上做好姐妹,如果不能,去了地下——”
“您依然是我的主子。”
两人心意相通,退后几步,站立于众多已经失去呼吸的人中间。等待死亡降临的这一刻,禾静颐突然觉得很放松。似乎能超脱的看到一切,看到整个宫墙里,杀戮四起,血光莹莹。似乎能听到一切,听到整个宫墙里乾坤颠倒,太后皇上沦为戏子,受人摆弄。不知怎地,她有种新奇的感觉。原来皇帝也是可以受人摆弄的,原来一切都是可以上下颠倒。
一小厮从转角处冲出来,先是与禾静颐面面相觑,后又看看地上的人。不知怎么的,他最先看过禾静颐那一眼,便不敢再抬头,尽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像是听到人赶过来了,不得不知会一声,才说:“这有人。”
其他人赶过来,一看这满地的人。“我们也知道——”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到禾静颐镇定自若的立着。她长辫顺在身前,乳白与黑色纹路相见的宫衣紧紧笼在身上。她的手轻轻抓住庚奴的手,却不见一点摇晃,一点慌张。她的头抬得高高的,正好前面隔着数十具尸体的弓箭手对望。
她知道,屋檐上如今也有弓箭手。这种死法应该算是厚葬了吧,她想。地上全是人,身前全是弓箭,乱箭齐发之后,她连倒下都不能,只得任凭这带毒的箭一寸一寸刺穿身体,一点点挖穿了心田。她突然想起了纹身,不过这一次数箭齐发,将她捆绑成肉身刺球。是呀,多么像皮相雕刻家做的事。对了,这世界上有皮相雕刻家如此之人存在么?不,他们不过是杀手。
她闭上眼睛,等待发配。
果然,第一支箭刺穿了手臂。钻心的痛,但她还没倒下。她要试试自己到底能够被多少箭刺穿。第二支箭越过肩膀,痛得像敲碎了碎骨。她张着嘴,面色惨白,脸上全是汗。
在她眼前,她看见了。数箭飞旋,向她逼近。她看见了,月光把那些箭的箭头照亮,赋予兵器力量。这么说,这些箭是受神灵护佑的了?在恍惚中,她的想法离她而去,远离疼痛,自顾自地想象起来。
“停下,快停下。”
禾静颐听见一个声音。她一开始以为是男声。后来才发现是女声。那女子与她一样穿着易于走路的短装。
“姐姐?”她晃了晃她肩膀。
“你们怎么也不看着点儿?”
“沈家小姐,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早在陆家客栈的时候我就说了,若是遇到仙子一般的人物,先上前问问是谁再行伺候,你们问了吗?”
第一眼看见到禾静颐的小厮低下头。他第一次见到她,便看呆了。他的箭全立在身后,可是一动不动呢。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全是她,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仙子。他知道皇帝已经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美背仙子,可他第一次见禾静颐时,他甚至不愿朝那个方向去想。他只求能看着她,她的一切,尤其是她与皇帝是否已有鱼水之欢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之前他紧张,眼球血红,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他那宛若磐石的冷血之心却突然开始融化了,内心里全是澄澈泉水流动,连嘴角也仿佛尝到了一点甜。
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墙角的弟兄向禾静颐抛出第一支箭。是呀,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沈璧君急得要命,左看看右看看。
“梁王在哪儿?”她问。
“你要找他?”说话的是白孝贤。此时此刻,他蹲下来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沈璧君的背,她却扭动着身子,让他别画蛇添足。
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白孝贤知道。于是他站起来,把沈璧君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谁知道梁王在哪儿?”
“信阳宫里,与皇帝对峙呢。”
禾静颐听了,紧紧捏住沈璧君的手。
“我们,不,信阳宫那边已经是重兵把守,守卫森严,我们不去那里。我们要去,”沈璧君一边想一边说,竟断断续续不知自己要说什么了。“宛姬,对了,宛姬的座驾宽敞,我们可以先去那儿先包扎伤口。”
“你就不怕宛姬暗里杀了她?”白孝贤说。
“带我去信阳宫。”禾静颐奄奄一息。
沈璧君皱着眉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想反驳,可白孝贤的顾虑也没错,再好的女人遭遇可能替代自己的绝世尤物,不可能一点想法没有。她又想随了姐姐的心愿。自从认识以来,她从未忤逆过姐姐的意思,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姐姐的话从不是根据她自己的私欲编排的。她会说最中听的给你,就如同每次禾家有了新晋的南越水果,她便要先尝了,味道最美的才会给你。这还没完,给你吃时,还小心翼翼观察着,生怕你不喜欢那味道坏了一天的心情。
“先用这些包扎吧。”
一位黑衣刺客伸手过来,止血药与纱布都有了。
“可这毒要如何解?”沈璧君问,她回头看姐姐,她的双唇早已乌黑,脸色如青铜一般蜡黄。这可把沈璧君吓了一跳,她急得全身颤抖起来,眼泪也出来
如果不能活,就杀了我吧。[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