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最先赶来的内心里满是夺位之念的亲王,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又是紧张的,还不得先拿你们记得试练试练。”
“叔叔,这么说是你一路鬼鬼祟祟帮我们扫亲障碍喽。”
白芨老怪捋着早已掉光的前额的头发,假惺惺地说,“不是我,你们这一路来怎么如此无聊,还不早被千刀万剐了去。”
“是爹爹让你来的?”
白芨老怪点点头。“他早就算好了,你一听说你阿娘来京,必定要赶着来看你娘。什么国家大事,什么亲王入京,什么群龙戏珠,那都是男人的事,窗外的事,女儿家家再如何霸气,也抛不开着儿女情长。”
“才不是呢,我倒是听说,只有英雄才会陷入儿女情长不得善终。铁汉柔情嘛。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活着的时候,风光过,体验过,早足够了。”
屋内传出两声干咳。
白芨老怪急忙转身,“我进去就行,你们在门外候着。”
屋外又只剩他们三人了。
董驹城四处张望着,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是个嫩雏儿。
这样的自己配得上沈璧君吗?
他原以为沈璧君就是管家大小姐,没想到她朋友众多,上至禾静颐(她就不用说了,这半年来他总是见两人黏在一处嬉笑打闹)下至江湖怪杰,仿佛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而他自己却还在四处捧人求敲门砖。
他回头看沈璧君,本想与她说说话,可沈璧君累坏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睛倒是闭着,眉头却锁得紧紧的。刚过一会儿又复坐起来,“你们说,静颐姐姐上半月还在抱怨家里人瞧不起她,这一眨眼功夫就成了皇帝的心头肉,我这得眨多少次眼才能走完这污里巴黑的人生路啊。”
“小姐,你就少咒自己了吧。”
屋里又传来了几声干咳,“碧君,咳咳,碧君,你进来。”
沈璧君嗖地跳起来,“哥哥,你与我一起吧。”
董驹城摇摇头,结果沈璧君一咕噜把他拉了起来。“哥哥,你都是我夫君了,怎么还不听我的话。”
董驹城没法儿,只好跟了进去。
刚靠近这内屋大门,便闻见一股子浓浓向外冒的污障血腥气味。这是与热气混合在一起的一动不动的气息,是病人半条命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气息。而这气息,膨胀着,滋滋作响着,控制住了整个屋子,将屋子也摆弄得如棺椁一般珠光宝气却无人真羡慕。
沈璧君早已习惯了这粘稠之味,倒是董驹城吓了一跳。
白芨老怪一看董驹城进来了,“碧君,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阿娘挥了挥手,指示白芨老怪不要计较太多。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夫妇俩还由着她胡闹。亲王们正往这儿赶,这意思是什么?就只是我在这儿张口闭口的,他们快来了,他们快来了,这么喊喊就过了?夫人您现在是骑虎难下,沈秋廷在前头开路,这路开不开的出来,还是未知数。这后面的路可都塞着那些个皇亲贵族呢,你还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不成?”
“碧君,你们都过来。”阿娘开口了。
董驹城一直向往江湖,可从未真见过江湖人士。虽乌烟瘴气,不凑近了人脸也分别不出,可他还是来了兴趣。
“碧君,这位就是——”
“董驹城。他可害羞了。”
阿娘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手指嫩滑,有气无力。
“你先出去吧。”
“哎,娘与我说的话,也可当着他的面说。”
白芨老怪瞪了沈璧君一眼,“一个姑娘家,怎么跟你框了人家似的。”
“哪是我框了他呀,明明是他急急忙忙与我永结同心来着,对吧?”
“别撒野,自己家里也不能任性。”白芨老怪说着,拉了董驹城的衣袖带他一起退出去了。
“坐到娘身边来。”沈璧君刚坐过去,眼泪就落下来了。
“别哭啊。”阿娘又说。
“阿娘,我不是故意烦您的,我就是想让您知道若是真不留恋这人世了,大可以放心的走,以后没了您和爹爹的照拂,我也可以走下去,我身边有人了。而且,董哥哥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娘伸手,沈璧君赶快接过来摩挲着。
“这次来京,多亏了你这位老怪叔叔。一路颠簸,都是他安插人手,不懈其烦的照顾着。你爹爹他——”
娘咳嗽了两声。
“有些事,别人说了,你不肯信。娘说的,你肯信?”
沈璧君眼泪噼噼啪啦直掉,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你爹爹最是不信这些狭义之士,张口闭口说他们扰乱治安,弄得十里八乡人心惶惶。可他那是保守思维。这一次本要绕道京都的,可一路上全靠了老怪的照拂,你爹爹他改了主意,说非要来京都提醒你一句。”
沈璧君找来枕头给娘垫着,又把床头的水给娘喂下。
看娘瘦如枯骨,连水也难以下咽,一股冷气窜上心头,沈璧君又哭了。
“烽火只是个引子。”
“我知道。”
“你不知道,这后面引出的是怎样一条巨龙。”
“阿娘知道?”
她一逗,阿娘笑了。
“你可愿听娘一句话。”
“愿意,一百句也愿意。”
阿娘咳嗽几次,丝巾包上了嘴后又猛咳了几次。黄痰出来令人恶心。沈璧君撇过脸去。紧接着便是呕出无数鲜血。血量之大,像是有人朝娘的喉咙上捅了一刀似的。
“娘,碧君再也不敢了。”
阿娘歇了好大一口气,休息了很久才复又开口。“这几天留在这儿陪娘可好?”
“好,这几天我都在。”
从房里出来,沈璧君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先是走到木屋外冲着这满满一周遭的竹子哭泣,哭完又跑去竹子旁边猛踢那些才冒出来的竹笋。闹了半天,一句话都不说,折回白芨老怪身边,支使了一句:“叔叔,你过来一下。”
白芨老怪跟她去了偏屋。
“叔叔,是娘求您护送她来京都的?”
白芨老怪没点头,但叹了口气。
“为何?”沈璧君说完,又添了一句,“说句多余的,为我?”
沈璧君看桌上香不断,茶水岁冷,但满壶。于是抓起来就喝了。
她还未组织好语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打算把我这颗棋子安排在何处?从一开始认识是否就是安排棋局?董驹城呢——不,不,她猛地摇头。
她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立马搜肠刮肚翻个底朝天,甚至觉得稍有问题便每一处都要怀疑一番的性格绝不愿碰董驹城。她绝不愿感情牵扯进尘世。感情对她而言,是直闯天涯的精神寄托,是形影相吊时的暖炉,仿佛她的金钟罩铁布衫。若这金钟罩铁布衫也是假的,她将如何自处?
她有太多事要思考,有太多抱负要面对。
她希望爱能支持她,哪怕只是一会儿也好。
白芨老怪看她皱眉许久,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沈璧君大声喊道,“为什么是今晚,为什么所有事都是今晚?若说是巧合,那教人如何才信。”
门动了。
两人突然收了声。
等了好一会儿,董驹城才露出头来。他又刚要出去,沈璧君哎了一声,“哥哥,进来吧。”
董驹城莞尔一笑,谢绝了。“沙祖还有好多你小时候的事没说完。”
他退出去,关上门。
白芨老怪看着沈璧君,摇摇头。
他接过沈璧君手中的茶壶,一口饮下。
“你连是茶是酒都分不出,又怎能理解你母亲?”
“叔叔何意?”
她一把抓过茶壶,果然是酒。
“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绝不是轻易改变心绪的人。什么狭义,什么剑客,在他心里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见了面可以不打招呼,救过命的人可以立即杀掉。”
沈璧君想说什么,白芨老怪立即制止了。
“侠是希望的火苗。你想想,当年要不是新田县的名士郭铁椿闹事,你爹会被贬出京都吗?后来郭铁椿因触犯圣恩诛了九族,你爹爹还去刑场上观看,只为记住仇家死前的模样,砥砺前行。这样人怎会因为一个江湖侠客照顾了他媳妇四五日就良心发现?除非,他有更高的目标。”
沈璧君没说话。
她不想反驳。她不想告诉别人,你错了,爹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可她内心早已认同如此看法。
爹爹一直幻想再次纵横朝堂,如此梦想不是执念,又是什么呢?年轻时他视母亲为真爱。可他后来有了公主,一个男人给予公主的爱是根据她带进家里的好处,根据他升官发财的倍数而动摇的。
于是,他再爱母亲,自然与之前不同。
尝过甜头的人,如何肯回去喝苦药呢?
“公主本身就是个悲剧。”沈璧君问。
“为何你们总是把一穷二白的爱奉若至宝,对重权重利中互相扶持的爱弃如敝履呢?爱就要爱的一无所有吗?”
她楞了一下。
她本想反驳,可她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完全不了解的事。
挥金锉彩的爱是爱吗?难道不是两叶孤独扁舟互相取暖,一起抵御权欲的啃噬么?
“叔叔之前说的,更高的目标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目标高得过民心所向?”白芨老怪喝了口茶,“你母亲叫你这几日住在此处,你就安心住着,城中的事交给你父亲。他呀,要把以前从公主那儿尝的甜头熬成甜汤,永远照拂着你们母女。”
清早是阿娘身子最爽快的时候。她会坐着白芨老怪的的推椅,在门口屋檐下仰望那些还未落下的星辰。
但这一次,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要坐在高堂上,接受女儿与董驹城的弘礼跪拜。
昨晚,董驹城从白芨老怪那儿出来后,说是要与沙祖闲话,可不到半晌便绕进了阿娘的病房里,左右伺候,端茶送水。为给阿娘解闷,他说了几件小时候的事。从小未见爹娘啦,梦见旧寺中抛弃自己的情景。他还把沈璧君头上那根金钗描述给阿娘听。不知怎的,一只金钗竟逗得阿娘小声笑了许久。心想:这小伙子,心急气躁,还需要历练,但人还不错。
白芨老怪劝她,“病重看人,总是不准。”
可她却说,“若是灾祸,早遇早好,若是幸福,更要早遇早好。况且私定终身会有多少人看不起?我可不希望以为女儿的婚事死不瞑目。”
所以第二天一早,阿娘便让沙祖给沈璧君更衣洗漱,套上红衣。又把老爷随身带的男式嫁衣拿出来给董驹城套上。
董驹城拿着衣服,急急去见沈璧君。
他不太喜欢如今的局势,似乎所有事都脱离他的手心,他更喜欢他自己控制着别人。为何?大概是自卑吧。
“原来你爹爹是个随身带嫁衣的怪老头啊。”见到沈璧君,他大声说。好似玩笑,却又十分认真。
“你说什么——”话刚出口,旋即便意识到怪在何处,“那个呀。那是爹爹外出战争从琅琊国带回来的红绸,战争第一天就带着,打一路带一路,说回去了就给娘做成嫁衣。诺,就是我身上这件了。”
沈璧君站起来。
乌黑修长的发丝高高扎起,贝壳般的金箔头饰在脸两边摇晃,映出幽幽水光。细眉用螺子黛勾勒,越发黝黑俏丽。双唇娇小而饱满,攀枝花红还不如。她看着他,笑逐颜开。她闪闪发光,这是他此后对她说的最多一句。他记得,周围一切物件都消失了。他眼中有她,且只有她。房里光线暗淡,她的肌肤比阳光下要白一些,几乎是冷淡的白,宛若凝脂那样的白。雪白肌肤从脖子一直延续到锁骨,直到那赤红长裙将其掩住。
他都看呆了。
脑海里一片肉欲乱象。
“让一下,少爷。”沙祖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少爷二字说是自己。
可既然想了那事,身下起了反应。他也不好意思再留,只好转身逃去。
“小马驹儿——”白芨老怪给沈璧君拿阿娘的玉佩来,董驹城见他,逃得更快了。
“这孩子,名字拗口,人还老是神经兮兮的。”他回身,跨进屋里。“我说呢,他怎么走这么快,原来是大美人站在这儿,来,把这簪子戴上我瞧瞧。”
话音刚落,便听见竹林里动静阵阵。不一会儿,大批人马从竹林走出,将阿娘养病的竹屋团团围住。他们穿着朴素,身边马匹哒着众多行李,小厮身上也背着不少包裹。
“这是做什么?”门外小厮问道。
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调:“把你们沈家小姐叫出来,她认识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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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穿上身,再做好新娘[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