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氅,跪在雪地上,身形纤弱,眼眉含泪,清秀无匹。
“云儿。”皇帝几步冲过去,扶起凌云裳,“大冷的天,就这么跪在雪上,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云裳悲戚一笑:“皇上,终究来了。大半年了,云儿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她仔细端详着皇帝,右手不自禁地拂上他的脸:“皇上瘦了一圈。云儿不在,便没人敢阻皇上夙夜批看奏折了。这半年来,皇上怎么不顾念自己的龙体呢。”
“云儿。”皇帝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戚,“傻云儿,你就不怨朕、恨朕吗?”
云裳脸上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这是云儿自己选的,皇上应该明白。”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皇上自己说的——自毁西北,保它子无虞。皇上想收异姓王爷的爵位,不是一天两天了。放眼朝野,最硬的便是我们凌家。若不动西北王,其他的恐怕也不会自请削藩。废掉云儿的贵妃位便是最好的警示,大臣们窥了圣意,自然一个个上书,弹劾藩王。至于定罪量刑,陛下洞察秋毫,宽仁治世,终会给条活路。”
“云儿。”皇帝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痛楚,“三王确已请旨削藩,而凌家老小虽已放苗疆,但朕已密令云贵总督好好待他们,绝不让做一点粗活儿。只是宫中眼杂,云儿在这里受苦,我却不能做半点事。唉,待削藩落定,朕立刻复你的贵妃位,带你回景苾宫。不,朕给你起一座好千万倍的宫阁,再立你为后。”
云裳看着皇帝急切的说话,这样的神情多么熟悉,好像十多年前见过。是了,那时还是太子的他,呆呆得盯着她的脸,话也说不清楚:“这……姑娘不必谢我……本是该做的……敢问芳名……我,不是登徒子……”
岁月如水,情分依旧,若他不是天子,两人何苦互相纠结至此?
“皇上,这璃音院往来不通,我也不敢乱了身份,差婢女们去打听消息。今日,我便问皇上一句话——哥哥怎样?”
“云主子,皇上大病初愈,还是请到里间谈。”金武昌不忍,上前打断话头。
皇帝却一摆手:“武昌,你退下去。这是我和云儿之间的事。”
云裳咬紧嘴唇:“皇上,我哥到底怎样了?”
皇帝只是默然不语。
“四哥。”云裳突然轻唤了一声。
皇帝身形一震:那个娇羞的江南少女仿佛又回到身边——手捻柳枝,笑吟吟地站在湖畔,对他闪着清澈的眼眸,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唤道:“四哥。”
是的,他许她一生一世专一的爱,许她唯一的女主人位,许她在人后不尽君臣之礼只以排行唤他,就像世间无数平凡的夫妻一般。但千万种理由,他不曾做到,慢慢的,她也忘记了。
也许,她从不曾忘记,只是装作忘了。
若不是被困在这皇宫里,他们会不会过得更快乐?
皇帝慢慢合上眼睑,眼
泪顺着脸庞无声地滑落下来:“云儿,一个月前,云逸,自尽了。”每个字都灼痛了喉咙,但终究还是要说的。
“什么?”云裳往后退了三步,“皇上,您说什么?”
“云儿,我已关照过大理寺不动重刑,不定死罪。昭狱里也没人敢为难他。但不知为何,云逸还是死了。是朕的错,朕若是早点透个消息给他,他也不至于……”
“皇上……”云裳悲戚地泪流满面:“皇上早知道哥哥性格刚烈,用牢狱囚其身,毁其名,又断其望,不死又能如何?”
皇帝惊诧得瞪大了眼睛:“云儿,你以为是朕的意思,逼死了云逸?”
云裳毫不畏惧得直视皇帝:“哥哥对皇上一片忠心,若不是皇上传旨,他虽受刑狱折辱,又怎么会去寻死?”
“云儿,你不信四哥吗?云逸与朕相识十余年,屡次救驾,又是你最敬爱的兄长,朕怎么忍心把他往绝路上逼?”
“四哥是云儿的四哥,皇上是天下的皇上。四哥重的是情分,皇上重的是江山。”云裳痛苦得摇摇头,“凌家享的是皇上赐的荣宠,现在用命来回报皇上,也算是尽了忠,全了君臣情分。”
“云儿,你为何要这样揣度四哥?”皇帝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闻听凌云逸死讯,他正在暖阁批阅奏章,手中朱笔猛地坠地。之后大病一场,直到年关将近才缓过来,惦着云妃,这才跑到这冷僻之地。可现在,写在云裳眼里的,是明明白白的恨意,和冷漠推拒的姿态,难道……真的永远失去她了吗?
“云儿,这半年来,朕没有一天不念着你。本打算削藩事了,立刻释了云家,还云逸自由,也给你一个名分。没想到……”
“不必了,皇上!”云裳冷冷地打断皇帝:“皇上九五至尊,哪里需要向一个被废的罪人解释!有也罢,无也罢,意图不轨还是一片忠心,是是非非都不重要,只要皇上最终遂了愿,就是了。”
“云儿……”皇帝一手捂着胸口:“你真的,要如此伤朕吗?”
他的脸色煞白,胸口一阵疼痛:太医说前段时间的大病皆因忧累所致,不能再起激烈之情,但云裳那番话,好似针根根扎在心口。他原以为,自小开始的宫闱争斗、金戈铁马已锤炼得他心如铁石,却原来,有一个人几句话,就能刺得他血流不止。
云裳看着皇帝皱着眉头,紧捂胸口,慢慢坐倒在椅子上,心头也是一痛:“四哥,是说中了你的心思了吗?云裳猜对了,是吗?”
可她终究不忍心,哪怕他冤杀了她的大哥,是了,哪怕他要自己的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所有的错,都是自己造成的,大哥是她设的苦肉计,引来的罪名、招来的刑狱,说到底,是她杀的。
云裳长叹一声,跪倒在地,一只手扶住皇帝,一只手合在皇帝胸口:“四哥胸痛的旧疾又犯了吗?云儿帮四哥揉揉,好吗?”
眼里的泪却不断地淌下来,把衣襟全部浸透了。
皇帝悲戚怜爱地看着云裳:“是四哥不好,要的太多。这么多年来,一直拿江山社稷为难你,却以为云儿过得很快乐。若可以选择,朕宁愿回到12年前,只做个普通的皇子,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只是云儿一个人的四哥。”
云裳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埋在皇帝的怀里:“皇上,四哥,不要走,就陪云儿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吗?”
她的体温透过棉袍传到皇帝的身上,带着熟悉的淡淡香气,还有透骨的悲凉。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
第二章 瑞雪[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