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端起小酒杯向旁边的钱文直略一示意,“哧溜”有声就将杯中的温黄酒(此时的黄酒是指酿造时间长的老酒,与现在的黄酒概念有些区别)喝了下肚。
“曼公,李公子眼中少有容得别人,我提方以智之名,公子曰不知,提及《物理小识》,公子才大惊道:原来是他!两位公子都有物理之同好,当畅谈三日三夜犹不足矣!”钱文直是带着目的来的,当然寒暄过后就想逐渐把主动权交到李定国手里了。
方以智一听大为感兴趣,毕竟这个时代对西学有了解,乐于了解的人还不多,而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李公子身为苏州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江南的名气,倒是看了书以后才对自己有了印象,果然是重实质,轻浮名之人,与方才那番话实在是异曲同工!难怪啊,也只有这样的人在秦淮河上才说得出那番话来。
唯心、唯物,唯名、唯实。作为研究物理的学者,方以智是唯物主义者,是唯实之人,因此才与“王道文人”钱文直相交甚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此时在世界观的学术见解上,方以智已经把李定国当成了自己人。
“信手之作,难得宁宇兄记得,曼公当再敬宁宇兄一杯。”方以智说着又拿起了温着的铜酒壶给李定国斟满,再给钱文直和自己斟满后,双手举杯过额,仰头一口喝下,再以杯口向李定国示意。
李定国当然不会说什么“不能喝”的话,也是有样学样再下一杯。喝完,趁着方以智再次斟酒的空挡道:“曼公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一直萦绕于怀想找贤达请教,今日见了曼公兄自然是找到师傅可以解此疑惑了。恕小弟冒昧相问:光即能动,那速度几何呢?”
“咔”的一声,方以智将铜酒壶放回炉上,脸上却严肃起来陷入了苦思。是啊,这船能动,一刻可行三里,这光能动,一刻能行多远呢?
李定国现在憋得真的很辛苦,自己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在为难这个时代刚刚走进物理学术天地的人们,别说光速以秒来计算,就是公里这个度量衡也要经过换算才能用到明尺这个度量衡单位上。一秒30万公里,换算成一秒多少明尺?妈哟,算不清楚,得用纸笔来算才行……
一阵沉默,李定国见方以智俊秀的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知道这位老兄肯定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了,心下老大不忍地咳嗽了一声道:“曼公兄,宁宇也苦思良久得一线索。”
“噢,请讲,请讲!”方以智忙接住了话头,惟恐李定国就此打住。
李定国微笑道:“按照曼公兄所说,光乃气质之瞬息波动,那光的速度当为瞬息万里,不可测也。余尝闻电闪雷鸣为空气之放电效应,而不是天君雷公电母之作为。那么细微放电有劈啪之声伴随,空气放电何其强烈,雷鸣声则为空气放电声也。这么说来,电闪与雷鸣同出一地,为何电闪先至而雷鸣后来呢?固然现在无法测定光的速度,但是可以确定光的确有速度,而声的速度则很好测量。假定在一定距离内光的速度为极限,为瞬息,为无限大,可以忽略之。那么在一定的可见、可听距离内以光信号联络,甲发声,乙接受,计算发声到闻声之时间,再测量两者之距离即可得声波之速度。而光的速度,则因为我们所处之地对于光速来说过于狭小,因此不能以常规法则来度量之,应该与星空万象的变化与地球之关系来度量。”
钱文直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如坠云里雾里,方以智则听得津津有味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等李定国说完了半晌,钱文直才委屈道:“两位学究天人,可怜我凡夫俗子却要听这天书,苦不堪言呐!”
方以智笑道:“正是,我这主人怎么能把东易兄给冷落了呢?宁宇,等我们把东易兄陪伴好了,度过这秦淮河上隆冬良宵,再抵足研讨物理,如何?”
李定国做出客随主便的手势,他现在已经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明天方以智非缠着自己讨论天文、物理诸般话题不可了。
钱文直喜道:“谢天谢地,原来天并无九重,而地也无十八层。那我谢天为何?谢地为何?”
“当今(指皇帝)为天子,可代天受东易兄之拜谢呢。”方以智随口道。
李定国惊掉了下巴,唯物主义的学者居然脑子里还认为皇帝是他娘的天子?难道这就是思想的双重性?中国文人在儒家理学影响下形成的奴性?
他忙道:“天为虚空,天子即成托名。所谓天者,应当是天道而非天神。何谓天道?民意则为天道!唐魏征有云: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天子当今与万民实在就是载、覆之间。从古至今,天道轮回,王朝更迭,气运兴衰,无不与这载、覆二字相通。想当今之太祖皇帝,出身贫寒托身红巾军,方得以承万民之愿望成就朱明王朝之帝业江山。而今,朝纲崩坏、民不聊生、流寇纵横、边事连连,正是民难以载舟、不复愿载这朱明大船耳!”
方以智的脸色陡然变得青白起来,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李定国说得有道理,自古就没有万世江山,就没有万岁之帝王。可是,这样的话与自己的立场完全悖逆,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话捅到官府有司,必然是枭首之罪。这,这苏州李公子也忒胆大妄言了。
李定国可不管这些,朗声道:“试看今日之域内,究系何家之天下?!朝廷无力安民致流寇横行、无力服夷致边患日重。当今问题不在内而在外,长城以内是汉家天下,是汉家朝廷与子民的争斗,而长城外,则是女真与汉明之争夺,这场争夺的成败将决定天下之归属,是胡夷重主中原还是大汉重振声威,远服四方?可叹当今士人学者,只看流寇纵横,怨这一班求生存之本能的贼民,却不见大汉民族即将面临的深刻危机!愚以为,汉家天下谁来坐不是关键。改朝换代、万象更新,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实在是国家、民族在阵痛之后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也!关键的是,华夏河山不能为外族胡人所霸占,大汉儿女应该居安思危,以民族利益为利益,而不是以一家皇朝的利益为利益!拔刀北望、烽烟正浓,后金新并蒙古,再指朝鲜,中原华夏,即将大祸临头也!”
话音刚落,一阵琵琶声如珠落玉盘、骤雨急降般传来……
097 泛舟秦淮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