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璐道,“只是个玩笑,无伤大雅”。
孩童取出竹管吹熄舔舐炉底的火苗,迎面而来无法躲避的飞灰笼罩,船体猛烈晃动,她双手胡乱抓划,紧急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某人骨节分明的手。
少年的面貌清和寥落,宛若六月飞雪天,异变的季节里,洋洋洒洒,包覆着透彻的执念,他透过烟雾缭绕的烟丛,就这样不理尘世的望着她,广大的世界里,药水泡破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苍茫的白原乱水,与天相接。
他扶持漫璐站稳,鸦青色的袍似有若无的擦过漫璐的面颊,恍惚间,漫璐觉得,自己长的这般矮小,声势无法浩大,不似他人,只是随意的眼神,便惹心曲。
或许是静谧过分,迫切需要打破尴尬的话题归引,她轻咳,局促的盯住脚尖,道,“茶水仰翻了,我去收拾”。
语罢,猫着腰,颤巍巍的从旁过,斜睨着少年,恰好,四目相对。
他镇定的扭转目光,漫不经心的扫射过迁移的雪山,沿四角伫立的桅杆缓慢踱步,风扬起衣角,有股发,倏尔卷和起,倏尔垂放下,像是画里描摹的人事物景。
他说,“你总是到来的迟缓”。
漫璐正擦拭着壶盖,闻言,手不听使唤的颤动,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手指尖到脚踝骨都痒麻。
“我在雪山里,依稀日落,初露朝生,每当枯寂,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呼吸,我都会遐想,可能,下雨的时候,你就会到来,下雨的时候,我又会想,可能晴朗的时候,你会到来,然而,等到晴朗的时候,你还没有到来,我看护着炉膛里的火光,努力的不气馁,不思虑,就当,你已经到来,站在远方看我,看我从船的这边走到那边,看月的颜色变成我的颜色”。
“你怪我么”。漫璐突然问道,像披挂了满身的伤痕。
少年顿了顿,展开笑颜,抹掉迷茫的神态,仰首,浅淡的抹额半数肆虐,那朵红花复现,藤萝样的枝杈爬蔓在足底,四处有规律的牵扯,缝补成密不透风的笼牢。
她看不到他,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色,总归会吸引人靠近,把尚且完好的茶具整齐摆放,漫璐拉开衣衫上每处褶皱,掬捧水浸湿面庞,月上中天,她坐在绿球侧,傍晚,温度迅速下降,水面湮没红热的太阳,破天荒的,甩开漫懒的星子,点缀在穹窿。
小世界里的声音,伴随着红花的枝桠,重复睡眠,水波推送着芥舟,在汪洋的海里,微小到像是随便不问出处的雨,都能够摧毁。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如果起初知晓,便不会来的这样迟缓”。
硕大的绿球仿似听懂她的话,倾斜着,有块枝子趴伏在掌心,模样乖巧。
一连数日,她无数次点燃炉火,从船尾的仓库里搬运柴枝,提着水洒浇灌红花,她以为,花若是顽强的拥有生命,绿球里未曾逃脱的人,也可以安然。
然而,当有天开始下雪,六角的晶体把船冻结,不多时,水面也有薄冰,她专注的听着,却无论如何听不见另一个呼吸。
漫璐察觉心慌,手忙脚乱生火,蒲扇疯狂的摇,热水洒在木板上,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平和,她小心的触碰到红花,把整朵骄傲按压在煮沸的水面下,缭绕的白雾蒸腾,红花得以挣脱,泛白的瓣勾住漫璐,牵引在船头,仓库里烛火摇曳,摇曳的面貌波动。
她像是中了魔咒,思绪全然纷乱不受制,只是赤足,踏过嘎吱响的木板,纵身坠溺在没有边际的海里。
海洋底都是漆黑,漫璐浮游在距离半寸的地方,波光潋滟镜面似的,反映的少年的轮廓也模糊,寒凉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他的眼睛仿佛睁开,转动眼珠找寻,最终落在水面,有些惶急。
只见他挣扎着,摔滑,挣扎着爬起,筋疲力尽的扶靠围栏。
风过人稀,低迷的群山和绿水,朦胧的海雾和黛岚,他的手重隔着,像在其他的时空里。
火炉被吹翻,连滚带爬燃着木柴,顺延着少年初见鸦青的袍,点烧起不逝散的焰苗,她张口,水灌入喉,殷咸。
华光吞咽整艘船,滋长的火舌融化手臂,她加速沉沦。
那团暖温不灭的人形,仍旧保持不变,孤单执拗的妄想穿过水面,只差分毫。
耳边嘶鸣,漫璐抓住一抔水,指节摩擦,红色的光亮翟烧在冰雪里,蹊跷鬼怪,甚至抵御了寒凉。
轰响。
木头四散,她眯起眼,点滴火星熄灭在冰层,焦黑的洞窟阴沉的望天,继而四面八方的压力抵抗着,黑暗细密绵长,严丝合缝包围。
她闭目,收拢了不堪重负的腕。
她知道,也许会去到下个光年,领略不同的风景,见到相同的人,那个人,也同样的,等待她好久。
如果是那样,她绝不会抛弃,如果是那样,不如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分朝夕。
一个人的生命太过孤寂,两个人的生命,总好过不太悲伤。
白原乱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