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后头一回行使中宫笺表,甚至未见天颜,就被喝令回宫自省。此后,贯穿开景一朝,中宫笺表一直被收于宣明殿不得开启。
李岑安想得太简单。她看到崇仪挥起孝道大旗,堵住朝臣对孟?的议论,便以为自己也能利用孝道做文章。她想,如若崇仪心中对童真人亦有孺慕之思,自己的提议恰好排解他心中所忧;即便崇仪对童真人果真绝情,自己一样能用孝义逼得崇仪就范。待童真人回宫后知晓她的所作所为,总该感念她的功劳,维护自己身为中宫的体面。
李岑安高捧奏表,恳请大王迎圣母王太后回宫以正纲常,以叙天伦。
殿门缓缓开启,李岑安闻声抬头注视。
来者是张懂,眼中冷漠。他徐步走到李王后的面前,代表大王接过奏表。捧着奏表的张懂下颌微扬背脊挺直,半垂的眼皮掩着深邃的黑眸。
李岑安蹙起眉头,正待起身时,张懂抬手向天一拱,口称奉旨问话,请王后跪回去。
李岑安脸上一僵,才刚抬起的膝盖又无奈地落下,青砖上的寒气渗着骨缝钻进去,可张懂的话好似数九寒天的凛风削骨,叫她霎时面无血色。
“大王问王后,不尊皇考先王谕旨何罪?大王又问,王后以为郴州青泰寺其人何罪?”
丹墀上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卷起李王后的裙角,吹得张懂的官袍猎猎作响。李岑安冷得一激灵,嘴皮子哆嗦了一下,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般,喉咙间溢出两声咕咕细响。
李岑安早预料到崇仪会拿先王的决定做借口,这一招他用得炉火纯青。李岑安也有对策,因此在奏表中尊奉童真人为圣母王太后。两宫太后并立多有前例,奉孟太后为母后王太后俨然高出圣母王太后一截,即便孟家也不敢露出不满。
可张懂问罪她的兄长,狠狠打乱了她的节奏。李岑安恍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皈依佛门的兄长。并非因为往事随着时间的冲刷逐渐淡去,只是因为李家几次三番拖自己的后腿,让她下意识地略过娘家的人事物。
当年朝阳长公主抗旨拒婚,她的哥哥不堪朝阳的羞辱,羞愤之下落发出家。青泰寺正是哥哥如今的托身之地。同是为了修行骨肉分离,若大王不奉养童真人是罪过,他的哥哥抛下老父自然也是不孝大罪。
张懂料定李王后无言以对,转述了大王的申饬后,才躬身向李王后问安。他弯着腰,却不显得卑微软弱。
李岑安听见张懂没有起伏的嗓音,像冰冻的池水散着寒气。
“大王还有一句话,只为维护王后一丝颜面,嘱咐奴才私下转述。”张懂放低嗓音,只让李王后一人听见。“王后可还记得早年受先王赐婚,破格点为王妃,后承教于故太后,又多蒙太后庇护。您身受长者恩惠,不想先王与太后尸骨未寒,王后就急着迎奉他人。如是乖张,王后是不满先王的圣意,是不服故太后的教诲吗?”
一字一句如冰珠,敲打在李岑安的脊梁骨上。李岑安听着欲加之罪,内心除了慌乱,更觉怒火丛生。
可张懂不给她措辞狡辩,或诋毁新君的机会,忽而阴冷哼笑。
“王后如今住在太后的蒹葭殿,心里却算计着太后的亲人,王后可会感到心中不安?”
李岑安身形一晃,跌坐在地上。“起义”再次无疾而终,更被扣上一顶不孝不敬的帽子,李岑安心中既怕又恨。
被人架起来押回蒹葭殿的一路上,她不懂自己怎么就轻易地一败涂地。她甚至不自觉地笑出声来,那声笑更像是老朽的轱辘被扯动时发出的哀鸣,道不尽多少苦涩与心酸。
林嬷嬷被吓得魂不附体,抱住被推进宫门的李王后,嚎哭不已。
李岑安抓住林嬷嬷,眼底满是诡异地亮光。她不解地追问着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让我死?他这般厌恶我、作践我,干脆给我一个痛快……给她腾地方……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下被奴才押着走过长长的宫廊,比大王收回中宫笺表更让李岑安难堪。那种羞耻让她萌生一死了之的念头。
林嬷嬷用力抱住她,仿佛一个错眼李王后就会消失一般。
张懂站在一门之外,冷眼看着涕泪满面的主仆。
“大王有旨,王后受癔症之苦,神志失常,以致口出妄言。即日起闭宫自省,着太医每旬一诊,蒹葭殿一应供养照例。”
这道谕旨将李岑安的过失归咎于癔症,但同时毫不留情地坐实中宫不敬不孝的罪名。
二五八、一错与再错[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