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榻上的靖王,从日上三竿到夜幕笼罩。帐子里竖起金乌镜黄铜灯柱,灼灼火光照亮每一个角落。门口倾倒的花盆架子已经换上新的,火盆上烧着水,蒸腾的水汽浸着血腥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血止住了,可从靖王高热不下,情形仍是凶险。翁守贵每隔一个时辰就来回跑一趟,大王等不及太医院的呈情,爱子之心让他坐立难安。
孟?在榻边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触躺着的人,怕不小心弄疼了他。
崇仪反复在疼痛中昏厥,又因疼痛醒来。到了后半夜,仿佛身体习惯了般,他吃力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孟?泪光涌动的眼儿,里头写满惊慌无助。
他想抬起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才一动就痛得眼前发花,连吸气也痛。崇仪沮丧地闭上眼,短促地小幅呼吸,试图积攒一些气力。
孟?以为他又昏了过去,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不论自己怎么呼唤,都来不及捉住他一个眼神。她再次失望地呜咽低泣,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别……哭……”
孟?一怔,急忙抬头寻找声音的源头。崇仪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一线,也看着她。她呼喊过无数次,这一刻却忽然失声,抽泣着吸了口气,整个人趴在榻上贴近他。她要听清楚,听得更清楚一些,听清让她安心的声音。她知道明礼很痛,很累,太医说不能让他用力。孟?痴痴地想,或许她靠近一些,明礼就能少用些力,可她就是贪心地想听听他的声音。
崇仪努力撑着精神,又缓了许久,才凝聚几分力气。他能闻见空气里的血腥味,昏迷前野兽狰狞的面目浮上来,危险的吼声、浑浊的喘息还在他耳边回荡。他能想见自己的狼狈,玉雪一定吓着了。
“你出去……这里让太医……”勉强吐出几个字,说话间他汗如雨下,必须咬紧牙根才能维持混沌的神智。
孟?立刻否则他,冰凉的小手摸上他裹着纱布的右手。
当时他用尽全力刺杀那畜生,虎口也撕裂了,可那点痛比起左肩火烧一样的疼痛就微不足道了。
她把小手塞进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凑上来帮自己握紧她的手。惨白的小脸倔强地绷起,坚定地打消他躲避的念头。
“我不!我守着你。”
崇仪拧起眉头,一半因为伤痛,一半因为她的坚持。可这会儿,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说服她。
“我不怕的!”她小心轻声道,像是给自己打气。下午看见他血肉翻飞的可怖伤口,以为自己会吓得厥过去。可她没有,她更怕错过。于是在勇气消退后,她卑微地恳求他。“让我陪着,我不走……不走……”
崇仪没辙了。勉强说了两句话,把他好不容易攒起的精神消耗殆尽。体内灼人的热度一点点蚕食着他。他在热潮里沉浮,睁开眼时,一时是透亮的日光,一时是燃烧的烛火,仿佛日夜飞快地交错,不知年月。
他自己不知觉,孟?守着他,一颗心随着他起伏反复。白天的时候稍好一些,夜里总是高热不退。如此反反复复,崇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困倦极了的时候,她就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一把,不让自己睡过去。
桓康王过来看过一回,年迈的脸上也是颤抖的。老人发作了一回太医,当着孟?的面骂得狗血淋头。
倒霉的太医只会背书。“凡病,多旦慧昼安,夕加夜甚。”
他们那里敢不尽心尽力,实在是靖王的伤势不轻,受伤的部位临近心脉,本就凶险无比。可大王骂你无用,除了领罪告饶,还能如何?
桓康王着急,因为春?的日程临近尾声,队伍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他不忍心把伤重的儿子扔在人烟稀少的草场上。
这夜,崇仪两颊潮红,少见地维持着将近半日的清醒。
“你会没事的,一定没事。”孟?碎碎念叨,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他没有受伤的地方。“你要快点好起来,再养胖一点……现在这样,臻儿和阿满肯定都认不出你了。”
说着,鼻头一酸,滚烫的泪珠又落下来。
“傻丫头。”身体里涌出的沉重感拽着轻飘的意识不断往下坠落,他快要没信心了。“明天让张懂送你回去。”
他想,在最后放弃前,至少要安排好玉雪还有两个孩子。他们有阿满,宫里还有淑妃,父王看在他舍命救驾的份上,总不会亏待她们母子三人。他抓住零碎的念头,酸楚地交代。“照顾好臻………阿满……”
孟?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丧气的表情。下一刻,她蹬了鞋子,在张懂的惊呼里爬上榻。
“你休想!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就算你烦我了、厌弃我了,也别想把我撵走!”孟?顾不上会否弄疼他。话音落地,她乱哄哄的心里清明起来。她低头用自己泪湿的脸庞去着他滚烫的面颊。“你敢抛下他们不管,我为什么要管?我要你,我要的只有你!明礼!”
张懂在后头跪下来,脸埋在袖子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崇仪眼眶发热,只觉她的话振聋发聩,破开他脑中的混沌。
是了,他是玉雪的天!玉雪的依靠不是名分、不是孩子,从来只有他。
一零六、生事与生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