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吟只听见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千纸……还是因为她。当年我们在海内昆仑墟历练之时。莫殇，碧游，千纸，和我四人一同练习术法。千纸虽然身为一介仙人，却拥有不亚于神祗的强大力量，在她临终前的那一刻，一定是恢复了她前世作为上仙的全部战斗力，”他摇头，不轻易显露的情绪有了波动的痕迹，“罢了，就这样吧。”
龙泉吟如遭重击，想要嚎啕大哭，却不能发出一声呜咽来。因为她自私自利的心理，为了保住性命，从昆仑墟逃离。让暗殇由此引发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让她最要好的朋友在那一场战斗当中牺牲。不论千纸前世是如何力量强大的上仙，今生今世，与她一样，都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无法想象千纸临终前的心理——是会怨恨她，抑或是其他？
暗殇的眼神深邃如黑洞，仿佛一眼便能看穿龙泉吟的内心，“若你还想保住性命，从此之后千年万年，你都不能再离开妖魔道。别一时冲动，白白断送了性命。”
拨乱反正之后，神界重整了人间的秩序。将这场浩劫当中，愿意效忠神界的仙门着重提拔，封了许多的新神——白童童便是其中的一位。
即便是如此，仍是不停的有天火从天而降，整整持续了月余。
与此同时，神界下达了缉杀令，除了龙泉吟作为首犯，诛杀其者可封神以外，诸多大妖魔都在其名册当中。虽然说这些大妖魔在龙泉吟的印象当中，根本就没有参与暗殇三十极夜的计划。想来应该是神界倒打一耙，想要趁机除去这些眼中之钉，削弱妖魔道的力量。至于暗殇本人，他素来就是一个惯犯，所以如今也不过是罪加一等，服刑期限永无止境罢了。
龙泉吟知道，正如暗殇所说，想要保住性命，她这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妖魔道半步。然而她知道普天之大，已经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三十极夜所摧毁的不仅是人类对于神明的信仰，也同样摧毁了她的信仰。
在离开昆仑墟的那一刻，她曾经致力于修仙练道，心怀努力成为神祗梦想的少女时代便彻底结束了，所面对的只是如末日般的残酷。
她没有对暗殇告别，而是自行平静地离开了妖魔道。她想穿越大荒之野，出发前往海外各国，那里居住的众多游仙散仙，漂浮不定，历来是帝释鲜少关注的区域。他若是不想见到谁了，便将那人往海外各国一流放，从此生生世世都难回到九重天上。
那时在大荒之野中，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甚至于困顿到一闭眼，立刻就要陷入沉睡之中，以至于于觉得醒来的时候更像是梦境。但是她不敢睡太久，唯恐下一刻就身首异处。
相传这里曾是始祖龙神诞生之地和日月出入之所。然而随着始祖龙神化为天地万物，这里竟日趋荒凉。
她常常梦见以前的事情。梦见白童因为年少智昏的缘故向自己求婚的时候，自己干脆同意了，双双跪在荡魔元始天尊的座下，由他做了主事，结成一门神龙姻缘。
梦境不停迁移切换，她又梦见如破碎雕塑般片片消解的千纸完好无缺笑盈盈地坐在合欢树下，天尊第一大弟子湛宸御站在树下看着千纸，两个人身影在阳光下交叠，好似一副行动的画，而她躲在一旁偷窥，准备将他们俩的情事做出一个大八卦来。
她甚至听见莫殇的声音在耳边响了无数遍：“这个世界，没有神。”
年少的时光太过于单纯，以至于觉得只要发奋向上，前途就光明得刺眼，天地同寿和道法齐天的诱惑像悬在小毛驴眼前的那撮鲜草，激励她盲目前进。
当她终于晓得这世上并没有人能护得自己一生一世周全，她想要自己强大起来，向这个世界讨要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然而，能力与愿望不匹配，却是痛苦的来源。
也许只要她愿意再忍耐一下自己的欲望，更努力地向上攀爬到一个和莫殇匹配的位置时，她能够更真切地了解他。结成同修的仙缘也未可知。
她把手中的剑举了无数次，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将自己一剑割喉。
于是只有继续逃。
不知道逃了多久，在邻近生命的终点，她来到了尾闾。尾闾是大荒之野一狭长的突出尖角，在尖角的末端还绵延有数座小岛，深深探入海中，千万年来，也未因海浪拍击而退入大陆。历来想要出往海外各国的人，都会候在尾闾，等待时机。运气极好的话，某座神山可能漂浮在离尾闾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阴风惨惨的日子，这样天气也许是不太适合出海的。但她还是觉得机不可失地变出真身跳入海中，一直游到南海归墟附近，当感受到了漩涡的强大的力量时，她被逼浮出了海面。
在海面上她被天兵团团包围。莫殇那日带了面具，一直都冷冷地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观战。
她一直记得莫殇曾经告诉她，遇到不能抵抗的危险时，及时饮剑自尽，龙珠将保留魂魄，剑将保留身躯。九重魂魄只要留得一丝一缕，便仍有机会重生。
只要自尽就可以了。
到了最后时刻，她终于无可选择地横起剑，莫殇却提前一掌将她的魂魄打散，又将剑夺走。龙珠留得她的几分魂魄，其余全都离了肉身。肉身瞬间被无数利剑贯穿，她看见许多尖刀从前胸至后背，突然害怕得哭了出来。
修仙练道数百年，她仍然是多年前那个贪生怕死的孩子。
即便她真的有错，这屠戮天地万物的罪孽，为什么要推到她的身上来承担呢？
临死前的痛楚就算百年之后仍然觉得不寒而栗，瞳孔之中倒立的唯一映像，即是莫殇断情绝义的身影。
他知道的，他知道龙泉剑和龙珠的用途。
大约觉得罪孽滔天的她不配再拥有跳脱轮回重生转世的机会，因此提前将给予的这一切剥夺。
“我一定会回来，把你这个一心守护的世界屠戮至尽。”
她突然又笑了一下，“不，是我错了。”
“对不起。”
有这样的结局，也好。
第119章 沉沦之海[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