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陆遇洲身姿挺拔地站在她面前时,宋南枝仍然习惯性地半低着头。
她垂眸注视着他白净的脚踝之余,抬手把印有叮当猫图案的蓝色保温盒递到他面前,启唇轻声解释道:“遇洲哥哥,这……这是我妈妈自己做的钵仔糕,大概会像大白兔奶糖那样甜……”
母亲颇为关心陆阿姨一家,很早便习惯把家里的水果和点心分成两份,然后让她带一份给陆遇洲。
然而像陆遇洲这样生性淡漠,还经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一开始是如何也不肯领别人的情的。
可他到底敌不过她的过分热情与执着。敌不过小姑娘时常拎着各种好吃的,笑得一脸灿烂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他好似渐渐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然而他跟陆阿姨却从未白拿过别人的东西。
他们总是习惯如此地疏远别人。
“小不点。”陆遇洲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闷闷不乐,于是在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保温盒时,俯首凑近小姑娘的耳边轻唤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亲昵地喷洒在她的脸颊边,宋南枝浑身上下倏忽紧张了起来。
宋南枝猛然抬起头来,却直直掉进了少年清澈的双眸里面。她悄悄捏紧放在身后的拳头,半晌才从闭合的嘴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颤音:“嗯?”
“跟我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温声说罢,陆遇洲转过身走进了屋子里,并未注意到小姑娘脸颊边那抹,惶恐却欣喜地涌上来的红晕。
他走在前面轻笑着打趣小姑娘,说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委实像一只无精打采的小兔子。
宋南枝那时候撅着嘴没有反驳,规矩而拘谨地跟在他的身后,却悄悄地用余光打量起了他的家。
尽管她与陆遇洲已经认识了大半年,这天却是她第一次正式地踏入他的家。
如同一头迷路的麋鹿,小心翼翼地闯进他缄默深幽的繁华领域。
只见过寥寥几面的陆阿姨仍未归家,屋子里面静得能听见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一阵“哒…哒…哒……”的奇妙声。
干净整洁的室内是高贵优雅的欧式装修,恰如陆阿姨身上的冷艳气质。
宋南枝注意到,窗口处那个纯白色的书橱上,只放了一瓶色泽诱人的法国红酒和两个透明的高脚杯。
其余的位置,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几排白色的药瓶子,上面写着“氟西汀”这三个我从未听过的生僻字。
周围那四堵冰冷的墙壁刷得有点过于粉白了,它们袒露在白炽灯的惨淡照耀下,亮得格外刺目。
陆遇洲转过身时,恰巧望见小姑娘疑惑地歪着小脑袋,粉嫩的眉头轻轻蹙起,好似正极其认真努力地在理解白色药瓶子上那三个生僻字。
少年轻轻抿了抿嘴,并未出声打断她的思绪,而是随着小姑娘好奇的目光望向那个干净的纯白色书橱,安静地与她一同注视了良久。
那到底是治什么病的药呢?
宋南枝有些气馁地收回了视线,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站在她右手边的陆遇洲时,她才蓦然想到自己方才的不礼貌行为,急急张嘴正欲向他道歉时,却看见他的薄唇不紧不慢地张合了几下:“我妈妈她……生病了,每天都要吃好多这种药。”
嘴角那一声悲凉的轻叹悄然散落在消逝的余晖中,他微微眯起了双眸,清冽的目光似要落在她身上,却又在小姑娘惊讶抬眸那一瞬间,轻巧地越过她的视线,望向了她身后那堵反光的粉白墙壁。
“我妈妈她总是睡不着,深夜归来还要坐在窗台上喝几杯红酒,独自喝到天亮才勉强入睡。她有时会埋头无声地啜泣,有时会望着窗口发呆,久久地,像丢了魂一样,有时还会突然发疯尖叫甚至砸东西……”
“外人都说她疯了……可我知晓,她只是太过痛苦和压抑了。然而她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最讨厌她这样了。”
忧愁的暮色悄然晃进了他黯淡无光的瞳孔深处,少年薄薄的眼角倏忽间生出了些许不可言喻的悲伤,而此时他说话的语气却犹然如此地平淡。
宋南枝那时尚不知晓陆阿姨患的是什么怪病,只是暗暗在心里觉得陆阿姨好可怜啊。
还有年纪尚小的遇洲哥哥,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又得了怪病,他的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遇洲哥哥是知晓他母亲患了什么严重的病的,可他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病名,好像刻意不让她知道似的。
宋南枝那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陆遇洲,思绪辗转来回,突然记到她的口袋里好像还留着一颗甜甜的大白兔奶糖,便赶忙伸手掏了出来。
“遇洲哥哥……或许,你可以偷偷把它放进药瓶子里面,这样陆阿姨吃药的时候可能就没那么苦了。”宋南枝有些犹豫地瞟了他一眼,而后朝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摊开小小的手掌心,露出那颗她一直不舍得吃的大白兔奶糖。
小小的宋南枝一直觉得,大白兔奶糖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能治愈世间万物。
所以每当她心情差劲的时候,便会把它含在嘴里,让奶糖味从舌尖逐渐蔓延至喉咙,最后慢慢地甜到心尖上。
许是小姑娘那时候的想法在别人看来实在是太过于太天真幼稚了,陆遇洲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好半晌都没答话。
然而他到底还是招架不住小姑娘眼中溢满的诚恳与关切,终是朝她伸出了那只白净的手,轻轻地把她手中的奶糖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而后在小姑娘眸光含笑的注视下,揣进了他的白色卫衣口袋。
少年那双湿润的晦暗瞳孔啊,还没来得及点燃,就好像马上要消融在这即将降临的苍茫夜色里面似的。
陆遇洲垂眸暗自掩去眼底深处的悲伤,努力勾起低垂的唇角,朝小姑娘露出了一个有些牵强,而确实是感激的诚挚笑容。
宋南枝望着他嘴角那抹牵强的笑意,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她轻咬着粉唇,埋首坐在纯白色的落地镜前,紧张地绞着手指头等待陆遇洲摘下她额头上的棉纱布。
宋南枝这时才清楚地看见,那块沉重的棉纱布下面所掩埋的,竟是一道淡粉色的月牙疤痕。犹如一小根纤细的鱼骨,寂静地沉睡在乳白色的羊脂玉里面。
好像,也不算太难看呢……
陆遇洲凝眸注视半晌,轻轻抬起白皙的手指,细心地捋了捋小姑娘额前那几缕刻意用来遮掩疤痕的碎发。
他好似在用动作来提醒她,不必因为这个而感到自卑和难堪。
那一瞬间,宋南枝忽然感觉自己踩在了一块软绵绵的棉花糖上面,心里面某块沉重的东西也随着那块棉纱布的撤去而烟消云散。
宋南枝猛然抬头窥视少年近在咫尺的精致侧脸一秒,便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
她怕自己那过分炙热的眼神,会惊扰到眼前这个如此美好的少年。
陆遇洲那时候并不知道小姑娘的小心思,只当她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条件反射罢了。
他并未多想,缓缓收回了手,开声安慰道:“不用刻意去遮掩,就这样也很好看。”
他这样说。
宋南枝仍是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热,却悄悄弯起了原先沮丧的嘴角,小小声地应了他一句:“好。”
陆遇洲熟练地捏起一根棉花棒,沾上无色的消毒水轻柔地抹上小姑娘的额头。
他微微俯首,鼓起腮帮子轻轻在宋南枝的月牙疤痕上吹了吹,而后小心翼翼地往她那光洁的额头上面,贴了一块淡粉色的卡通创可贴。
凉凉的额头此时有些发痒,像是小猫调皮地用肉爪子轻轻在她的心尖上挠了一下。
宋南枝倏忽屏住呼吸,攥紧粉拳暗暗咕噜了一声,羞赧得把头低得更下了。
“遇洲哥哥,谢谢你。可是……我不太喜欢粉色的创可贴诶。”宋南枝抬眸时,恰好瞥见他正目光含笑地在看我,一时间紧张得把心里的话也给说了出来。
“嗯?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欢粉色的东西吗?”陆遇洲闻言愣了一下,他见小姑娘满脸认真地望着他,于是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白净的脸上竟惊奇地浮现出了几缕可爱的红晕。
“不噢……像我,就特别喜欢浓重深沉的黑色,还有热烈张扬的红色!”宋南枝闻言,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而后满脸认真地否定了他的说法。
为什么女孩子就一定要喜欢粉色的东西呢?其他颜色不也同样如此地迷人吗?
陆迟舟愣愣地盯着小姑娘那张绯红的小脸,似乎有一瞬间的怔然。
静默半晌,他伸手揉了揉宋南枝那毛茸茸的脑袋,勾起唇角轻笑不语,却在心里面悄悄记下了小姑娘说的话。
第8章 粉月牙[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