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嘶”地一声,见应归颜依旧沉着脸,他将手背上迅速凝固的烛蜡凑去她眼前,道:“应兄看我多可怜。”
应归颜看着叶臻的手,骨节分明,没有伤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兴许当真是徽京城里哪户高门的子弟出来游历玩耍。
应归颜见多了军营里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却咬牙忍受的铮铮铁骨,自然看不上叶臻这番小题大做,当下嫌弃道:“剥了就好。”
叶臻忍俊不禁,道:“应兄真无趣,以后不逗你了。”
应归颜不想再浪费时间,催促苏扶臣道:“再不休息,明日起不得身,如何赶路?”
看应归颜眉目严肃,苏扶臣眸光随之深沉,肃容相对,道:“小应需答应我一件事。”
“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公子也请想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言毕,应归颜气冲冲要走。
“小应!”苏扶臣唤她道。
叶臻见状深知自己不宜再留,见应归颜顿住身形,他立即起身告辞,速速离去。
房门被关上的刹那,台上的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一瞬间的黑暗换来的是苏扶臣更沉重忧愁的心绪。
他看着应归颜的背影,不敢打破此刻的沉默,唯恐这无声的对峙一旦有了缺口,他就彻底失去了对整件事的把控。
应归颜感受到身后来自苏扶臣的复杂目光,她本可以做得很干脆,但也就是在方才烛火跳动熄灭的那个刹那,她好似听见苏扶臣的声音,在请求她不要将他撇除在事件之外。
她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一把锤子将她的坚定敲出了裂缝,之后就有各种不受控制的情绪从缝隙中渗透出来,慢慢改变她原始的想法。
应归颜努力压制住心中开始滋长的犹豫,强迫自己离开这个房间,让一切回到原先的设想中。
但当她的指尖触上门扇,还没真正打开时,她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苏扶臣意外于应归颜的反应,心底随之漫上喜悦,他不知这究竟是因为他或许能够因此继续参与寻找苏璇之事而高兴,还是只因为应归颜没有拒绝自己。
他看着应归颜的背影,缓缓道:“元将军给我们七天的时间,这七天里我们是同伴,应该共进退,谁都不能丢下谁。”
应归颜嘴角浮现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应该如何描述的笑容,苏扶臣口中的“同伴”二字让她觉得好笑,但也正是这两个字,触动了她的某些心思——
她如果不将苏扶臣当做同伴,怎么可能和他一起从通州出发。
这个蜀国皇子作为同伴或许算不上合格,但他们都有为了心愿目标涉险努力的勇气,所谓同伴不就是需要这样的默契吗?
“接下去的三天只会更危险。”应归颜道。
“在我眼里,没有比陈国更危险的地方。”
应归颜自然不会认同苏扶臣的说法,转身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苏扶臣丝毫不曾闪躲应归颜带着怒意的注视,他反而因这样的目光更加从容,也更加坚定,反问道:“你不怕吗?”
苏扶臣坦然的视线反而无声地向应归颜强调着如果他们找不回苏璇的后果。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亲自来泉阳关。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急于在陈、魏边境寻找可以将功折罪的蛛丝马迹。
如果她不怕就不会对苏扶臣感同身受——
她比苏扶臣更了解自己和整个方舟大营在为怎样的君主卖命,只要一想到元清儒被迫留在徽京做人质,想到陈、蜀一旦开战,方舟大营必然是那个牺牲品,她就不得不怕。
幽幽烛光中,苏扶臣的期待和难掩的愁绪都混杂在此刻的目光中,锁定在应归颜的身上。
他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要达成陈、蜀修睦的心愿,仅靠他的力量是绝对不够的,他需要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包括陈国的人。
苏扶臣听来简单的一句话,在如今无声的僵持中将应归颜心底最不愿意看见的结局再一次翻了出来。
越想,就越抗拒,越害怕,也更深地了解要保住方舟大营绝对不是只有自己和元初临努力就可以完成的。
抓着门扇的手越收越紧,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应归颜转身,目光肃冷,又无比刚毅,问苏扶臣道:“进了魏国也未必能找到公主。”
“我知道。”
“你现在回去,还能跟元将军好好商量如何与今上周旋这件事。”
终于了解了应归颜真是用意,苏扶臣如释重负,走近她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再说,此去徽京还有时间……”
“你要进徽京?”应归颜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转过视线,稍后才道,“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没将公主找回来,你去徽京会很危险。”
苏扶臣高俊的身影原本遮住了应归颜面前的烛光,一部分阴影罩在她身上,甚至半边脸都有些看不清,但应归颜的关心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了。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两人间还不能完全被定义的友谊,这一刻的担心发自肺腑,已让苏扶臣倍感温暖。
他看着应归颜的眼睛,澄澈晶莹,甚至好像能倒映出他的影子。
烛光温柔,烛影暧昧,苏扶臣依稀在应归颜眼眸中看出了一丝温柔,如春色惊鸿,令他心头不禁一颤,愁绪化作春水,只在此刻逍遥一点。
屋子里分明没放炭盆,但应归颜不知为何觉得热,说不清的躁动像是一团乱麻滚在心间,却并不那么让她讨厌,只是不想让苏扶臣发现她的失态。
“走了。”匆忙转身开门,应归颜似鱼儿一般从打开的门缝里“滑”了出去,连门都忘记关了。
苏扶臣看着烛光终究被黑暗融尽的房门口,想着应归颜离去时的仓皇,心情愉悦起来,只是关上门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烫得像是才从煮沸的水里捞出来一样。
应归颜回到自己房中才平静下来,想着方才和苏扶臣的谈话,打开窗,给在寒夜中听候指令的暗哨发布了撤退的信号,但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没有撤离。
就在同时,应归颜先前丢出去的信物被原封不动地丢了回来——
这是暗哨在告诉她,发现异常情况。
她立刻意识到,之前在她和叶臻面前发出的那个声响是不知何事已经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危险。
她有理由怀疑,叶臻也许有问题。
第八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