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摇头,又拿手在颈间轻轻划了一下,道:“听过的人都这样了。”
客堂里当即响起一片倒彩。
“我看压根就没有,还在这儿故弄玄虚。”
“反正也就听个乐子,小郎你随口胡诌一个,咱们难道还真上皇宫里头求证不成?”
少年长身玉立,丝毫不在意众人抱怨,负手望着楼上的应归颜道:“君子一言千金,岂能信口开河?小郎你说是不是?”
应归颜不置可否,拿出碎银子抛给少年,道:“请小郎喝酒。”
“这也太多了。”
“山水有相逢,把下次的酒钱先付了。”
苏扶臣在蜀国一贯循规蹈矩,身边也都是些恪守礼教的臣工共事,哪能想到有朝一日遇见应归颜这样行事随性,甚至有些让他捉摸不透的人。
心中正发着感慨,耳边却传来一阵“咕咕”声,苏扶臣知道这声音代表什么,不免有些尴尬地去看应归颜。
应归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不以为意道:“饿了,也该吃饭了。我去找小二。”
她潇洒转身,小跑着往楼下去,根本没去管身边的苏扶臣。
苏扶臣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最后干脆直接撑过楼梯扶手直接跃到客堂,径直拦了店小二的路,把人吓得险些倒栽去地上。
“顽皮。”苏扶臣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见应归颜忽然抬头望向自己。
清波潋滟,如天晴雪霁后的阳光照来。
这一刻,他蓦地滞了呼吸,身子亦不由绷紧,仿佛将要面对什么重大难事那样没有由来地紧张。
“公子要吃什么?”应归颜扬声问道。
苏扶臣怔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应归颜见他呆站着,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分明已经退了热,苏扶臣的手心却又出了汗,他收拢五指,在袖中握住,有些为难但还是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道:“随你喜好。”
应归颜抬手示意,这就跟店小二点菜去了。
苏扶臣原本要回房中等候,视线无意从客堂中扫过,正与那少年对上。
他不知少年是不是自方才就一直盯着自己,只是觉得那充满探究的目光看得他不甚自在,也不够礼貌。
眉头轻皱,苏扶臣转身要走,然而提步的那一刻,他又放不下对那少年的好奇,不禁回头相顾,但那少年已经又跟身边人交谈起来,好似方才两人的对视是他的错觉。
晚膳过后,客堂中的众人慢慢回到自己房中,白日里还喧嚷沸腾的客栈在逐渐笼下的夜色中归于沉寂。
房内,应归颜站在窗口,听着窗外不曾间断的风声,为眼前还剩的四天时间谋划着各种打算。
苏扶臣亦考虑着今后可能发生的种种结果,但无论他怎样想,除了那渺茫的寻找到苏璇的可能,余下的都指向着他不希望发生的结局。
内心中无以排遣的无奈和悲痛最终化作了沉重的叹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混杂在窗外清晰可闻的风声里,打破了四下沉寂。
应归颜闻声相顾,又转去看台上的烛火。
烛台上已积了厚厚的烛泪,光线也已经暗了不少,时候的确不早了。
应归颜道:“夜深了,三殿下还是歇息吧,说不定一觉睡醒,雪就停了。”
苏扶臣无心睡眠,起身道:“小应将军一路辛苦,你睡吧。”
应归颜不矫情,连着十几个时辰,她都没好好休息过,如今干脆直接趟去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腹部,道:“我眯一会儿,醒了就把床让给三殿下。”
苏扶臣开始习惯应归颜这不拘一格的行为举止,反而贴心问道:“要灭灯吗?”
“随你。”说完,应归颜合上双眼当真睡了过去。
苏扶臣还是吹灭了台上的蜡烛,摸索着桌沿和椅子慢慢坐下。
视线昏暗下来的那一刻,房外的风声好像冲破了那层窗户纸,猛地灌了进来,钻入苏扶臣的后衣领。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去抵抗现实带来的深重无力感——
联姻是他现在能争取的保持政治主张的最重要的一个机会,他不想多年的苦心经营被毁于一旦。
因为这个目标,他已经和苏礼臣兄弟反目,早已没有回头路。
即便房中还有炭火余温也无法驱散如今的冰冷,眼前的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幕布,将他内心一直在回避的画面铺陈开来,有关两国战火,有关生灵涂炭,硬生生扯碎了他一直坚持的“仁治”,毁灭了他心底最高的追求。
呼吸渐渐加重,苏扶臣觉得不堪重负,必须保持的理智和无法控制的悲怆激愤互相冲撞,汹涌的情绪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性,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无法克制的动作。
听见声响的应归颜从浅眠中苏醒,下意识去摸靴子里的匕首,问道:“怎么了?”
苏扶臣深吸几口气,半伏在桌上,呼吸粗重,道:“没事。”
应归颜快速下床,虽然房中黑漆漆的一片,她还是精准摸到了桌上的火折子,点了蜡烛,借着烛光看见了苏扶臣苍白的面容。
“三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应归颜亟亟道。
苏扶臣再用力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过来,道:“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吓着你了。”
苏璇的失踪对他们而言是事关生死的极大困境,但显然应归颜直到此刻才更清楚地明白,苏扶臣在这其中肩负了多大的压力。
她又起恻隐之心,坐下安慰道:“我答应过三殿下一定会把公主找回来,并且会一路护送她去徽京,在没有兑现这个诺言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
应归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她作为军人的执着和坚定,绝非说给苏扶臣听的漂亮话,否则她大可以听元初临的安排留在通州。
切身感受过孤立无援的无助,应归颜这番话让苏扶臣感受到了温暖与支持。
微弱的烛火中,他看着面前这双在边境风霜中磨砺多年的眼睛,清亮坚毅,暗含锋芒也充满力量,正是给他极大的鼓舞。
“孤相信小应将军。”苏扶臣道。
得到苏扶臣的认可,应归颜莫名高兴,嘴角含笑,道:“趁着天还没亮,三殿下歇会儿吧。”
“你呢?”
“我睡饱了。再说,我坐着也能睡,只是两天没沾枕头,我就想偷个懒。”应归颜把玩着手里的火折子,尾音落下时,她抬眼去看苏扶臣,眼底氤氲着友善笑意。
苏扶臣听见应归颜短促的一声笑,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陌生又并不令他讨厌的酥痒感,在柔和烛光的衬托下,一切愁苦烦恼都仿佛被应归颜此刻的笑容消解。
第六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