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临被应归颜眉间眼底的笑意感染得心头暖意融融,跟着笑了出来,父女之间尽是温情。
稍后应归颜回房中歇息,因连日护送和亲队伍难免疲惫,简单梳洗过后,她便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晚,白日里的鹅毛大雪也已转小,零星飘着雪花在夜色之中。
应归颜从微微打开的窗户缝隙里透过外头的灯笼烛火望见星星点点的雪花。
虽然她从小跟一群无甚情趣的军人共同生活,平日里也是开朗不羁的性子,但终究还是个姑娘家,偶尔也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
抓了氅衣裹上身,应归颜便以巡视之名在行馆中穿梭,一面掌握馆内的情况,一面看看此时飘飞的雪,也算是移步换景,别有趣味。
去看过苏璇,确定她已经睡下后,应归颜便往苏扶臣的住处去。
把守的护卫见应归颜到来,立刻笑道:“这么晚了,小应将军还来巡查,是不放心咱们兄弟?”
应归颜打量了对方一番,道:“自然是怕你们寒夜里站久了着凉,特意来看看。”
“是怕咱们偷懒去喝酒吧。”
“你倒是敢,我也不给元将军说去,万一出了岔子,有你们受的。”
护卫听着这话笑出了声,又怕惊动了院里的人,忙压低声音道:“可不敢有疏忽,里头那位睡了,咱们都不睡,更别说屋里还那么亮堂,指不定又是一整宿呢。”
应归颜想起,自从跟蜀国的送亲队伍会和,他们走的这一路来,苏扶臣夜里总是睡得很晚,房中灯火不灭,但听说又不都是在看书,屋子里也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应归颜对苏扶臣本就心存疑惑,此刻听护卫说了,不知怎的,她便往院里走了进去,一直到房门外才停下。
烛火透过门扇缝隙漏了出来,应归颜正想趁机窥伺,谁料房门却打开了。
苏扶臣身边的近侍好似早就知道应归颜在外头,神色镇定道:“三殿下请小应将军进来坐坐。”
这下反倒让应归颜心头一窘,好在她不是个容易自乱方寸的主儿,眨眼间便平复了情绪,从容入内,见到了那一直谦谦温和的蜀国三皇子。
苏扶臣面色如常,纵是被应归颜夜间打扰也没有丝毫不悦,眉眼总似含笑,起身与她见礼道:“小应将军怎么还没睡?”
“我若说才睡醒,三殿下信吗?”
苏扶臣点头道:“信。”
语调温柔却异常坚定,听得应归颜怔在当场,室内沉默透着几分尴尬。
应归颜讪笑着反问道:“三殿下怎么还没睡?”
“心事烦愁,无心安睡。”苏扶臣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只精巧的方盒子递给应归颜。
应归颜警觉心起,没有立即去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是带着夜间安神催眠的香料,但对如今的孤而言已无甚用处。孤看小应将军如今比初遇时疲色渐重,夜里休息时点上一些,或许还能帮上一二。”苏扶臣看来坦荡。
应归颜摇头道:“我一个粗人,用不惯这么精致的东西,闻着味儿鼻子还难受。三殿下好意,我心领了。”
苏扶臣并未强求,将盒子收在袖中,道:“孤能向小应将军保证,此次蜀国是真心诚意与陈国联姻。孤亲自送嫁,只因心中不舍将来骨肉分离,也想尽作为兄长的最后一点责任,绝无其他不义之策。”
即便苏扶臣这样说,依旧难以消去应归颜对他的猜测。
然而暖色的烛火中,苏扶臣清俊容颜之上的坚毅神色像是洇入纸里的墨,慢慢渗透进应归颜心里。
有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在试图说服应归颜,可以尝试着去相信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男子。
“我……”想要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应归颜咽了回去。
苏扶臣既然能做到表面坦然,应归颜也不想落个虚伪之名,怀疑就是怀疑,大方承认了也不见得是丢人的事,何况事关两国关系,她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只听得窗外的风声比方才烈了一些。
苏扶臣走去窗下,打开窗缝,望着在被风吹乱的飞雪,喟叹道:“燕京的风还要大,总能吹得人睁不开眼。小应将军,孤能请你帮个忙吗?”
应归颜看着窗口颀长的背影,任由室内灯烛如何温柔,都无法染上他的一片衣角。
这一刻,她好像看见漫天迷乱的飞雪,在呼啸的寒风中被拉扯着,风雪中唯独站着苏扶臣,遗世独立,无论周遭环境如何恶劣,他都坚定地站在那里,不曾退却。
不见应归颜回应,苏扶臣以为她是在拒绝,心中虽然感遗憾落寞,却也理解这陈国将军的立场。
他关上窗,转身看着应归颜,坦然依旧。
应归颜在他直白柔和的注视下回了神,恍惚间想起什么,问道:“三殿下方才说什么?要我帮忙?”
苏扶臣被这一问弄得有些懵,反应之下才失笑道:“想请小应将军在这一路上多看顾璇儿。孤知她明理,但少不得对孤这个送她远嫁的始作俑者心有怨怪。孤亦无颜面对她,所以想请小应将军帮孤这个忙。”
苏扶臣说得真挚,对苏璇的愧疚,对送亲人远嫁这个决定的自责,都在他涌动的眼波中一一暴露,并非作假——
连年征战已经给蜀国带来重创,他主张蜀、陈修睦,是希望有时间调养生息,寻求更和平的强国之策。
这次和亲实在他意料之外,但要他拒绝如此换得两国和睦的条件,他总是心有不甘。
再加上苏礼臣和淮王一改过去强硬的态度,他若放弃这次和亲的机会,就是舍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立场,将来再也没有底气与主战派据理力争。
应归颜不知苏扶臣内心的复杂思绪,只看他此时提及苏璇时的关切,不由想起身在徽京的元清儒,她不免动了恻隐之心,道:“我受命护送公主入徽京,自然要处处照顾。否则等以后公主当了太子妃,想起我今日的怠慢,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应归颜不免就生出一丝亲近之意,说话也活泼了几分。
前头说得一板一眼,末了却开起了玩笑,苏扶臣听着又是发懵再转而微笑,朝应归颜拱手道:“谢过小应将军。”
应归颜回礼,抱拳道:“三殿下客气,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说着,应归颜转身要走,却在开门前转身对苏扶臣道:“以后既要骨肉分别,还要在乎什么恩怨责怪,抓紧眼前还能相聚的时间才要紧。三殿下大可勇敢一些,那毕竟是你的亲妹妹。”
应归颜像是只说了句闲话,却在苏扶臣心头猛得一震。
他不禁挺直了脊梁,比方才更加郑重,端端正正地向应归颜行了大礼,道:“多谢小应将军,孤知道了。”
苏扶臣目送应归颜离去,眼看着她开了门出去再关上,听见她一句毫无防备的抱怨“冷死了”和冻得跺脚的声音,不知已有笑意爬上自己嘴角。
心间有暖流淌着,竟是暖了苏扶臣全身,丝毫感受不到应归颜那句“冷死了”是什么感觉。
第一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