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见里。”
过了很久,天色将明,楼下惊涛拍岸,却掩盖不住求救的哭喊声。
“不要啊,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啊,救命。”
“求您了,我真的不知道。”
楼下东南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隔着几栋吊脚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叫喊之人有多么恐惧,多么肝胆俱裂。
李恩听出来声音属于河对岸酒楼的掌柜的。
他收钱的时候一定没想到会因此惹上月见里。
一阵咝咝啦啦的声音,像是什么烧着了,又像是什么东西被撕下来,但那股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直没停下来。一开始,李恩还因为掌柜的受到报应而暗自感叹,可是那股绝望的叫喊声不断传入耳朵,想到他现在正在受的折磨,李恩又觉得这样非人的折磨还是太残忍了。
她想起银环,之前月见里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道他捉到银环后会对他做什么,比起掌柜的所承受的,应该是过犹不及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叫喊声停下来,天光大亮,已至辰时。
旭日东升,万里晴空一碧如洗,不染纤云,几只云雀从吊脚楼外飞过,划破无际苍穹。头顶的天空太阳分成了两个部分,西边澄澈如水晶,东边火红似燎原。
火红的颜色让李恩突然想到了方婉仪,想到了她的那身喜服。,是她十三年前的旧喜服,当年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几乎被人害死,也是穿着这身衣服报仇。
这件衣服代表了她的人生跌落到谷底,所以她一直没有扔掉,用来提醒自己最痛苦的日子。她曾经以为那就是她最难捱的人生了,直到白爷和胡三都死了。
她让李恩帮自己去找毒药毒虫为自己做蛊,去帮她完成冥婚,这让李恩觉得是自己亲手把方婉仪送上了死路,让她心里备受折磨。也许这也是方婉仪刻意安排的,明明她自己可以完成一切,却非要假以李恩之手,帮自己了结生命,让她参与到自己的死亡中。
方婉仪终归还是恨他们的,因为他们的出现不止打破了方婉仪原本平静的生活,还夺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算不能让他们偿命,至少要让他们活在煎熬中。
李恩理解方婉仪,她愿意承受这份折磨。
按照现在的时间算她应该已经踏上了花轿,走上那条不归路。袁珏伤也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离开的事情,在赶来妖市的路上了吧。
她突然发现自己所到之处非死即伤,近在咫尺的袁珏春就是一个例子。
虽然刚才胡商给了自己解药,也已经给袁珏春服下了,可是他到现在都没醒,李恩摸他的脉搏发现毒确实解了大半,于是再次给他体内输了一些法力加快解药的作用。她需要袁珏春尽快醒来,万一和月见里起了冲突,她就无法分心照顾他。
胡商轻轻咳嗽一声,提醒李恩不要走神。
一边的几个随从看到他们低声耳语,大概也猜出了胡商会自己逃跑不管他们的死活,也扎了一堆窃窃私语,牢房里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李恩清了清嗓子,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暂时还是没办法正常说话。一直在地上写字太慢了,幸好大部分都靠胡商来说,她只需要用一些简单的词汇表示对还是错,同意还是不同意。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了,你一定要记住。”
李恩点头,胡商伏在耳边低语,她闻到胡商嘴里传来的酒味,身上奇怪的熏香,还有他的胡子蹭在自己脸上扎扎的感觉,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只希望他要说的话尽快说完。胡商却好像故意放慢语速一样,让她觉得度时如年。
“好了,这就是使用降龙木雕的办法,记住了吗?”
终于结束了,李恩如释负重的点点头,心里又复习了一遍胡商刚刚说的话。
胡商坐在一边饶有意味的斜眼打量李恩,一边捋着自己唇上的小胡子,那两条胡须因被他捋得油光锃亮,好像打了蜡一样,胡商自己对这两撇八字胡也十分满意。
他的目光看的李恩不舒服,李恩一记眼神瞪回去,胡商不怒反笑,一手支着地侧过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女人吧。”
说完看到李恩的反应胡商笑的十分得意。
虽然李恩现在完全变成了阮云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会不自觉的流露出的女子特质,比如轻挽云鬓,托腮思考,还有咬嘴唇。胡商活了半辈子阅人无数,也是风月场的老手,自然能看出来李恩的破绽。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胡商笑的时候八字胡跟着上下颤抖,显得很猥琐。
嘎吱一声,又有人推门进来,这次是一名忍者,他进来后径直朝着袁珏春牢房走去,打开门把尚在昏迷的人拖出去,李恩抓着栏杆使劲摇晃,忍者理都不理,直接把袁珏春往门口拖。
牢房里的另一个小团体中的女人突然冲到栏杆前一手抓住忍者的衣角,一手指着李恩和胡商大声说着什么,李恩听不懂,既不是汉语也不是南越国的语言。李恩看向胡商,只见他身子颤抖鼻子冒汗,连八字胡都濡湿了。
忍者听懂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继续把袁珏春拖出去,嘎吱一声又关上了门,女人颓然坐回去,躲在众人中。
胡商气势汹汹的上前,抬脚就要去踹她,却被其他几个胡人拦住,反而把胡商逼得后退,李恩站起来挡在胡商面前,目露凶光震慑住了几个胡人。
牢房中两个小团体再次分开,李恩和胡商倚在靠外的的栏杆上,其余几人靠墙坐着。
胡商从怀里掏出手帕擦脸,之前落水的衣服还没有完全干,手帕因为贴身放着所以干的快一点,但被胡商擦了几下之后又变得湿漉漉的。
胡商颤巍巍的开口,“你知道她刚才把我们卖了吗?我竟然忘了那娘们儿会日语,这下完了,他知道我们要逃跑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他瘫软在地,人一松弛下来没了之前那股精气神儿,像一团肥肉一样躺在地上。
李恩心里却在为袁珏春默默祈祷,希望他赶紧恢复意识,能摆脱那个忍者趁机逃脱,不然到了月见里那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成真了,楼下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打斗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下来。胡商看她满脸厉色,不敢吱声,一阵尬人的沉默之后,却始终再没有声音传出来,李恩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在空中。
两个小团体在沉默中对峙,尤其对方人多势众,各个目光如刀,砍在胡商身上,他不敢与他们对视,甚至不敢抬头,侧身躲在李恩的影子里。
她看胡商现在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自己的后腿,于是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胡商一看立刻来了精神,目光殷切。
“真的还能行吗?”
李恩点头。
胡商咽了口口水,好像下定决心豁出去的样子,“行,就信你一回,反正横竖都是死,要是有命回去他们全都别想活。”
他这种决心让李恩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那名忍者拖走袁珏春后没多久就来了一群忍者,把李恩和胡商围在中间带去月见里的房间。
他住在第三座吊脚楼最上层,这些吊脚楼外表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异,都是浓郁的湘西特色,但月见里的房间内部装饰却是日式和唐风混杂的风格。
从门口到里面铺着十几块竹纤榻榻米,隔着鞋踩上去都能觉出凉意,最中间放着个矮脚圆桌,圆桌上放着花点着香,桌下摆着两个蒲团。左右墙上均有凹陷壁龛,挂着名家画作,左边的署名是日语,右边的署名是大画家阎立本,细看之下竟然是本应藏于皇宫的《异园斗宝图》。
皇宫里的东西月见里也能搞到手,看来他们真是手眼通天。
在圆桌背后有一扇丝质屏风,画的是日本艺妓跳舞,两名身量纤瘦的艺妓,面如傅粉,眼角和嘴唇三点明艳的大红,头上梳着贝壳发髻,巨大的发髻上戴着各种簪环流苏。艺妓手中执扇旋身起舞,头上的发簪流苏随之晃动,显得灵动。
绕过屏风是一张垂纱美人榻,月见里斜躺在榻上,双目微阖,右手撑着头,肥大的衣袖垂到地上,他身边站着个侍女给他扇扇子,打扮与屏风上的艺妓一模一样。微风把面前白纱吹起一个角,露出背后令人浮想联翩的绝世姿容,真真是应了这美人榻的名字。
美人榻后是一个窗户,窗下的挂着一把剑。月见里一伸手就能拿到,若隐若现中,李恩觉得这把剑有点眼熟。
他们一进来月见里柔柔抬手,侍女拱了拱身子,踩着木屐离开了房间,围着他们的忍者分开两排站立。
月见里轻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手撑在扶手上把身子撑起一些,狩衣的长袖还是从塌上垂到地上。
他盯着二人看,目光如同鬼魅一般,李恩觉得心里一荡,余光看向胡商。他再一次看呆了,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傻,半张着嘴,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人,李恩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却还是那副样子。
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月见里竟然已经用眼神控制住了胡商的意识。
李恩自己也有点迷糊,不过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要保持清醒,同时右手传来阵阵刺痛也在刺激着她的意识。月见里的眼神越来越媚,深褐色的眼睛好像两个无底黑洞一样剧烈吸引着李恩,召唤着她的灵魂。
虽然她坚持住没受到诱惑,没露出破绽,但还是装作和胡商一样眼神涣散的样子。
突然她的袖口有东西剧烈跳动,红光乍现。
降龙神木[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