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开着车一路奔驰,郑沾衣坐在后座上,心下却很不平静。
她此刻饮了酒,双颊微微染红。陆景闲的一番话,令她想起了很多往事。细细算来,那竟已过去七八年了。时光何其残忍,她的青春与少年时代,就这么随风远去,再也不可能握在手中。
“前面那个门停吗?”司机望着右侧的小区门,忽然问了一句。
“就停这里。”
出租车靠边停,郑沾衣撩着裙摆下了车。
她回到家,在书房的书架上找着什么东西,最终,从夹层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碟片。
外面的塑胶薄上落了不少灰,郑沾衣将之拿在手中,于灯光下细看。那是她得了最佳辩手的一场辩论赛的录像,重点在于是和李逸同台出战。
当时,学校决定不论年级专业,只以能力论,选出四名辩手代表学校出战。经过层层选拔,郑沾衣和李逸是法学院唯二的代表。其他学院,要么根本没人入选,根本没有哪个院同时出了两个人。
临出征前,指导老师给他们讲解技巧。
那个曾看着郑沾衣呼呼大睡的师姐也在,结束后,向来不苟言笑的师姐指着郑沾衣开玩笑道:“和李逸师兄同台是法学院多少少女的梦想,我可羡慕死你了。”
另一个师姐道:“李逸师兄智商高,情商高,身高也高,你看看自己体测的身高体重,赶紧省了这份心吧。”
围着会议桌,不少人都笑了。
郑沾衣当时和李逸挨着坐在一起,送了老师离开,刚回来就听到这样的话。
李逸从她身后走来,倚在门框边,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去吧,注意安全。”
郑沾衣听到这么平静的话,忍不住回去看了一眼李逸。灯光下,他又高又瘦,倚在门口,逆光的面容清高倨傲,像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鹤。
“我也高啊。学习不比你差,情商,嗯,也还行。”郑沾衣心想,在心里小声说,你能不能低头看我一眼。那时已是大三,追求郑沾衣的男孩子不少,但每一个到她眼里都像白菜,地里长出来的,一模一样。
而李逸不同,他是一道光,足以照亮她前行的道路。
然而,那夜会议室里,李逸并没有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来。
“师兄再见。”
“拜拜。”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郑沾衣急忙回过神来,低着头去桌子前收拾东西。因为师姐一个无心的玩笑,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自动把自己代入为与李逸相配的人。
“下雨了,带伞了吗?”李逸站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身后,平静的声音传来。
“下……下雨了吗?没有带,我出门时天还是好的。”
郑沾衣结结巴巴道,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文件。她来得比师姐们都要早,那时候满心只想着辩论赛,根本没有注意天气。
“哎。”看着她,李逸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下,伸出手帮她把材料分门别类整理到一起。
郑沾衣愣愣看着。
“走吧。”他从包里拿出一把伞,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李逸的伞绝对是郑沾衣见过叠的最整齐的伞,恰恰符合她一丝不苟的性格。
这座南方城市一到夏季,天气闷得如同蒸笼。落雨毫不留情,有时一整个夏都会淹成汪洋大海。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古老的教学楼里有几处灯都是坏的。郑沾衣跟在李逸身后,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就着一点幽光下楼梯,走出教学楼时,只见风雨挂在屋檐下,织成一片密密的网。
“师兄,雨太大了,我太冒失了,应该自己带伞的,这样太麻烦你了。”
李逸宿舍在学校西边,郑沾衣住在东边,一来一去就要半个小时,这么晚,校车也停了,又下着雨,她恨不得自己跑回去。
“话多是好事,可以留在辩论场上。”李逸淡淡回了一句,撑开伞,目光朝她斜斜瞥过来。
郑沾衣连忙跑到伞下。
路上经过九孔桥,桥下的湖水都涨了几分,更别提路上有多少水坑了,郑沾衣穿了一双凉鞋,不小心踏进去就当泡脚。
她偷偷看了眼李逸,只见他那双板鞋已经被雨打湿了,袖子和裤腿上也有水迹。她又伸了头往左边看去,天,李逸的大半个肩膀淋在雨里。
再看看自己,一把大伞遮住了整个身子。
一路上,风打着雨,他便是将整个伞几乎留给了自己。郑沾衣心里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只是在路灯下,望着李逸被雨打湿的侧影,心里前所未有地开朗。
“好好准备,明天见。”
送她到宿舍楼下,李逸淡淡道了一句,面上依然没什么笑容。
那一场辩论,因为和李逸同台,她发挥得格外好。然而李逸却因为淋了雨,第二天又一大早坐飞机飞广州,劳累加上气候不适应,得了感冒。
原本是一辩,最有希望拿最佳的他反而表现并不出色,反倒是郑沾衣这个新人逻辑清晰,金句频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那一场辩论赛可谓是她辩论生涯中的巅峰之战,甚至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三三”。这个词在日文里是老师的意思,郑沾衣又是三辩,听起来很亲切。
校内人人网上,她还因此小火了一把。
然而,即使有了并肩作战的机会,即使她在辩论场上已足够优秀,郑沾衣和李逸之间,依然隔着一个银河的距离。
她亲眼见过李逸拒绝追求者的情景。
那是在操场上,郑沾衣和同学散步,李逸在那里打篮球,一个小个子萌萌哒的女生,突然走到李逸身边。
她害羞地递了一张纸条,红着脸表白,看着我见犹怜。
周围人一群起哄的。
那个女生和李逸是老乡,两个人平时关系挺不错。
然而,李逸只是摊开那张纸条扫了一眼,就推回她的手心,冷淡道:“谈恋爱会占用我的时间。”
说罢转身,拿起一旁的衣服和水,飘然离去。
女生在原地差点就哭了。
郑沾衣心里也是一惊。那个女生对李逸来说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普通朋友,居然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吗?
即便离得很近,依然仿佛有蓬山万重之阻。说的,就是她与李逸吧。
郑沾衣还记得,当李逸一声不响出国后,她一个人在肯德基吃了十个甜筒。而后,毅然把所有考博的书转卖,躲进外国小说里,缩了整整一年。
趁着他还没回来,她就收拾东西,从学校滚回了家乡,抱着一刀两断的心,结束对自己的折磨。怎么,时光如此神奇,五年之后,他依然在她的生命里,不远不近地蛰伏。
一会像路人,一会像亲人,更多的时候,像是天边那颗指明星,永远叫她心旌神迷,又总是,触不可及。
回忆如丝线,郑沾衣手中仍捧着那张光盘,她站了一会儿,走到电视机前将光盘塞了进去。
李逸很少发朋友圈,更别提在朋友圈里发自拍。她已经有五年没见过他了。
屏幕里的辩论赛开场,郑沾衣坐在沙发上,追随着电视机里面那个白衣少年,目光痴迷。
李逸发言,李逸坐下,李逸反驳,脑海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个李逸。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已经分开五年的人,为什么她依然无法忘记。
李逸是不是永远年轻呢?郑沾衣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见了如今的李逸,发现他不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孤高的少年了,会不会吓一大跳。
秋夜渐浓,冷意袭上客厅。她整个人圈在沙发里,辩论赛已经进行到一半。李逸发言完坐在那里看资料,摄像机给了他一个特写,白衬衫的少年,侧颜清隽,眼眸沉沉。
郑沾衣走过去,关上了电视,将那只碟片重新放回了书架最深处。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第五章 回忆如丝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