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麻。
而停车场里,陆景闲坐在车座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一时间变得悠远深沉。
回到住处,已经将近九点了。
郑沾衣打开各个房间的灯,将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从书架抽出一张古典乐碟片,让音乐流淌整个房间。而后,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饶是如此,她仍然觉得心里十分不平静。
回想起陆景闲说出那句话,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居然脸红了。
一个刚认识一天、一起吃了两顿饭的男人,仅用一句话,就让她这个饱览古今中外痴男怨女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心跳加快,双颊绯红。
男朋友,多么诱人的一个词。
那人的确体贴又温柔,在某些方面又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强硬,几乎是她这种老阿姨最中意的小鲜肉类型。
然而,这些年来,她断断续续与李逸保持着联系。因为这,她的生活从不空虚,也没有产生一种感觉,就是自己还需要一个男朋友陪在身边。
或许是曾经沧海的心态作祟,又或者,她生活得足够好,根本不需要男朋友这样的生物。
想到这里,郑沾衣胡乱地擦了擦头发,披上浴袍躲进了卧室。
古典乐还在隔壁的书房流淌,她一个人拥着被子,靠在床上,湿着头发,心里却一团乱麻。
静谧的夜里,李逸的影子逐渐浮上心头。
她认识他是大学的时候,郑沾衣加入院辩论队。李逸是带他们的师兄,一身正装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舌灿莲花的模样,真真叫郑沾衣惊艳。原来大学辩论队里,真的有这种只在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存在。
李逸个子高,人清瘦,气质像极古代的书生文士。而他同时是校篮球队的一员,眉眼间常常带飞扬的色彩,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郑沾衣从高考走过来,满心尚是书生意气时,遇到李逸这样理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自然就沉沦了。
她记得大一时,他们常不眠不休地写辩论稿,一群人包下一个咖啡店刷夜。
有一回,郑沾衣白天满课,连着好几天熬夜在宿舍写策划,居然在刷夜的时候趴到桌上打起了盹。
当时,师姐正在讲周末辩论赛的要点,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拿笔快速做着记录。
那个师姐是有名的三辩,不仅辩论场上嘴快,平时也是极重纪律、从不给人留面子的人。
留意到睡梦中的郑沾衣,一记眼刀已经隔着桌子杀了过来。
那时他们还不十分熟,师姐只看到有个新生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关头睡觉,简直比大学老师看到学生上课睡觉还不爽。
有趣的是,老师对于睡觉的学生往往无话可说,而师姐却能够点名让队员起来。
然而,在一旁聆听的李逸师兄注意到这一幕,只是朝师姐笑了笑示意,而后走到郑沾衣身边坐下,拿起她面前的本子,讲方才讲过的要点一字不落写在上面。
当同学把这一幕转述给郑沾衣时,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没想到,看起来目下无尘的李逸师兄,居然会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从此,她看李逸的眼神,从此在崇拜中又多了几分其他。
在时光的长河里,她居然能清楚地记得与李逸有关的许多事。她读大一时是十六岁,读完研是二十三岁,与李逸在校园里相识了七年。到如今,距他们第一次见面已过去了十二年。
多么奇妙,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缘分,历经十二年的光阴仍然不灭。
只是郑沾衣无比明确地知道,爱情不是李逸生活的全部,甚至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抑或者,恋爱这种事,只会占用他的时间。
她默默仰望了许多年,却从来不知如何宣之于口,只是将崇拜化为动力,以他为目标,努力靠近。
在她二十三岁那年,李逸选择了出国交换。那是他个人的决定,丝毫不需要考虑她的感受,甚至连提前通知她都没有。
李逸离开后,郑沾衣放弃了读博,回到家乡默默干了一份喜欢的工作。
回想起二十三岁的自己,郑沾衣觉得无比恍惚。那个时候,她是抱着怎样的勇气与坚定,要与过去一刀两断,要结束这份没有结果的仰望。
像是一个穷途末路之人,抱着承受剥皮剔骨之痛的绝望,将自己多年的心燃成灰烬。
在这座北方城市,有她熟悉的亲人、过去的朋友,她工作、生活,甚至接受三姑安排的相亲。
说来,三姑介绍的相亲对象还是有几个不错的,有一次她差点就与一个进一步发展了。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公司正好在筹划一个大项目,郑沾衣比较忙,时常加班到半夜,周末也不得空。相亲对象一脸不解地对她说:“沾衣,我觉得工作对你来说,好像比我更重要。”
然后两个人就吹了。
那些因为看中她各方面条件而安排相亲的家长,如果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再也不敢把儿子介绍给她了。
日子繁忙而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李逸突然联系了她。他从国外回来了。
饮鸩止渴,说得就是自己这种人吧。怀抱期许,怀抱侥幸,放任自己沉沦。一转眼,五年过去。她已经二十八岁,那一场少年时做过的梦,还未醒。外头忽然有风声雨声,将郑沾衣从回忆中惊醒。
她到窗前一看,原是一场秋雨裹挟着寒意悄然而至。估计下完这场雨,又该降温了。北方的气候就是这样,慢慢入秋,慢慢变冷,直到霜侵上人衣,凛冽的冬才会笼罩整片大地。
床头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郑沾衣拿起,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下雨了,会降温,注意保暖。”
谁会给她发短信,还发得这么及时。
难道是李逸换号码了?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郑沾衣颤抖着手指,打开微信准备问一下李逸,问他是不是换号码给自己发短信了。她有些紧张。
郑沾衣在置顶聊天那里看到李逸的头像,是一个在风雨中仰头呼唤的人,那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的剧照。
她的手在输入栏里点了几下,打下了几个字:你是不是换手机号码了?我刚收到一条短信,语气很像你。
发送键就在旁边,郑沾衣犹豫了一会儿,迟迟不敢点,很怂地选了返回。纠结这样会不会太莽撞了,这个措辞没问题吧?
恰好朋友圈那一栏出现了一个红点,她像得到了拯救一样,立马过去点开朋友圈。
一条动态跃入眼帘。
仅仅看了一眼,她就怔住了。
那是李逸发的动态。
是一张图片,里面是一双十指相扣紧握在一起的手。配的话很简略,只有四个字:相对忘机。
郑沾衣一眼就认出了李逸的手,修长的十指,存在于她脑海里,于钢琴键盘上跳跃,又握着笔一遍遍改辩论稿,亦曾敲打着键盘输入一行又一行论文。
另一只手明显是女子的手。
相对忘机嘛……她想着,谁不知道,纳兰容若有一首写给亡妻的词,里面有一句“相对忘贫。”
郑沾衣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思维如此顺畅,凭着对李逸的了解,分析完这条朋友圈的所有内涵,不忍错过有关他的任何一点。
李逸最喜欢的一句词是,“吾老矣,久忘机,白鸥相对不惊飞。”
想完这一切,她得出一个结论,李逸有女朋友了。
意识到这一点,郑沾衣久久地立在那里。从看到这条朋友圈到下意识地反应,再到仔细分析确认无误后,她居然很平静。
没有失恋的崩溃,没有痛哭流涕,她的心态依然很稳。
似乎,她早就料到这样的事实,迟早会摆在她面前。
一时间,眼里有些干涩,嘴里也有些苦涩。
郑沾衣就这样站在床头,一遍遍看着那条朋友圈,仿佛一个死刑犯,终于等来了宣判。
她近乎贪恋地看着那四个字:相对忘机。
只觉得一块石头堵住了眼泪,心里空虚又茫然。李逸找到女朋友了,有了自己的归属,过得一定很幸福。她多么傻,居然只是收到一条关怀的短信,就认为那是李逸发来的。
“哈哈哈。”郑沾衣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好,还好,没有在看到这条朋友圈之前发出消息。
想到这里,郑沾衣飞速地睁大了眼,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退出了朋友圈。
可是消息那一栏出现了个圆圈数字二,她虽然状态很差,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还是下意识点了那一栏。
李逸的头像上挂着个数字二,一段文字出现在他头像右侧:“是有什么事吗?”
刚才,她在输入那句话之后犹豫了一会儿,那么李逸应该刚好发完朋友圈,点开了与她的对话框,准备对她说什么,却看到了她那儿显示正在输入。
而当她看李逸的朋友圈时,李逸却发过来消息询问。
郑沾衣下意识地想回一句“没事”。
然而,之前没有发送成功的那句话挤在对话框中,生生刺痛了她的眼,泪水忽然就流了下来。
“你是不是换手机号码了?我刚收到一条短信,语气很像你。”
呵呵,多么讽刺,那句话简直像一把刀子,把她戳得体无完肤。泪眼模糊中,他看到李逸的前一句话是:沾衣,刚才我看你一直正在输入。
她忽然苦笑了起来,整个人发抖着,手指发狂一般删光了那段话。
看看自己,多么狼狈。
郑沾衣无力瘫在地上,双手捧着手机,又敲下了一段话,很快地发送。
“没事,你有女朋友了,恭喜师兄。我工作有点事,先不说了。晚安。”
没有表情包,没有发完一句再发下一句,她就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表达了一切心里的苦闷。
在这个人面前,她能表现的,也就仅此而已。
除了祝福,没有别的了。
李逸秒回:“沾衣,天冷了,在那边注意身体,别着凉。”
看了一眼,手机掉落在地毯上,郑沾衣抱紧双膝,哭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第二章 不如我做你男朋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