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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真的累了(二)[2/2页]

心照日月 乔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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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江南,才几年时间,他就累了,永远地休息了。
      包来娣几乎疯了,一直引以为豪的法官丈夫,怎么会倒在血泊里?她到江南才几个月,还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他就……他就……,她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家里的脊梁塌了,整个家就塌了。
      她知道丈夫的工作很忙、很烦,最近总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长期失眠,人也日渐消瘦。从纪委回来后,他是整夜难以入睡,总是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声。
      法医说什么“忧郁症”,这种洋毛病没听说过,她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法官,是他们山村里四邻八乡羡慕的能人。
      邹晓义的这种死法,不到半天,法官畏罪自杀的消息再一次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人们在同情的同时,更多的是鄙视,让人唾弃。法官是强者,是正义的化身,法官哪能做出这样懦弱的选择?简直让人不齿。
      一片唏嘘声中,很少有人会想到,法官也是人,法官也有七情六欲,也食人间烟火,也会生病倒下。
      邹晓义的死很不光彩,轻如鸿毛,房东决不允许他的遗体放在自己的房屋里。
      只有法官同行们惺惺相惜悲痛不已,在微博里、qq群里,长吁短叹,互诉内心的痛苦与烦忧,甚至有人呐喊:做法官不但要有钢躯之身,还要有超人般的抗压能力,哪怕生病,法官都没有权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几年前,一位基层法院的院长,在全国法院系统率先提出“法官心态建设”的倡议。他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偶然发现,自己法院干警的一次普通体检,一串数字深深地刺痛了他。一百多人的法院,三人同时被确诊为癌症晚期,92%的人或多或少有病,都处于亚健康的状态,这数字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死”这个字,原本对何丽娜来说很遥远。平时,报刊上、网络上经常报道法官因公、因病死亡的消息,哪怕法官被暴徒用机枪扫射当场死亡,那种惨烈的场面可想而知。她和其他法官一样,虽然愤怒、心痛,但远不如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让人触目惊心,肝肠寸断。
      何丽娜头上缠着纱布,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了火葬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多次来到这里,送走了三位与她一起工作生活的人,她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几天前,他父亲的遗体被推进炉膛的那一刻,她再次昏厥。
      沈鸿鹏劝何丽娜回家休息,可她执意要来。
      邹晓义在湖滨县,除了妻女,再没有其他亲戚,在殡仪馆里,没有了像老蒋那样的遗体告别,只有法院几个帮忙的人。
      蒋建方是因公牺牲,有特别补助金10万元。邹晓义是自杀,按照湖滨县的财政规定,除了丧葬费,就只有500元的慰问金。
      第二天,在征得包来娣的同意下,将邹晓义的遗体提前进行了火化。
      邹晓义休息了,他要回湖北老家陪伴山上孤单的妈妈了。
      “百日竞赛”两个多月来,邹晓义办结了67件,今年,他已经审结了318件,如今,还有51件案件没有结案,其中包括那件让他无比纠结的债权转让案件。
      他的女儿小薇怎么办?他的妻子怎么办?七年来,邹晓义在湖滨没有房子,户口一直在法院的集体户口上,妻儿的户口至今没能从老家迁来。
      包来娣在小超市打工,一个月的工资2000多元,家里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她的那点工资,交完房租还能扛得起这个家吗?
      当初小薇上学,出了30000元的借读费。如今母女俩回老家,这笔昂贵的学费也就付之东流。
      下午,轻霾笼罩,江州市火车站的站台上,小薇穿着淡蓝色羽绒服站在瑟瑟的寒风中,头上抱着一条长长的白布拖到了地上,腰间同样扎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孝布。她一双小手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在微微颤抖。
      用大红布包起来的骨灰盒,在她小小的胸前显得硕大沉重。
      何丽娜蹲下,把小薇搂在胸前,抚摸着她的头,含着眼泪对她说:“小薇,你已经长大,今后你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坚强,要照顾好你的妈妈。”
      小薇才八岁,眨着她的丹凤眼,木讷地看着头上缠着纱布的何丽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太小,还不能真正体会失去父亲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何丽娜为小薇整理羽绒棉袄,趁机往她的衣袋里塞了3000元钱,轻轻拉上袋口拉链。这件衣服,是昨天她去学校接小薇前特地为她买的,在校门口,小薇脱下了红色的旧棉袄,高兴地穿上了暖和柔软的新衣服,一声稚嫩的“谢谢阿姨”,使何丽娜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
      何丽娜吻了一下小薇的额头,又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胸前的骨灰盒,心中一股强烈的隐痛在涌动、在抽搐。
      沈鸿鹏、钱程和汪琳围在包来娣的身边。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睛鼻子红肿,胸前抱着邹晓义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哭哭啼啼。
      沈鸿鹏从昨天到现在,心如刀绞。作为民二庭的专职教导员,到底做了什么?邹晓义病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自己却全然不知。他深深地埋在了自责中,不能自拔。
      他要亲自送邹晓义回湖北老家。可包来娣不同意,一双红肿哀伤的眼睛里分明有了几多幽怨。现在,她要静静地陪着丈夫一起回家。
      火车徐徐而来,稳稳地停在了站台上。小薇在何丽娜的搀扶下捧着骨灰盒晃晃悠悠地跨上了火车。
      沈鸿鹏把行李箱直接放在了母女俩铺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汪琳把玫红色书包叠在了行李箱上。
      包来娣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晓义……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火车在轨道上缓缓滑行,一股涩涩的味道从心底涌向何丽娜的喉头,直冲脑门,她朝着迎风而去的列车,脱口喊着:“邹晓义……一路走好……”
      汪琳也用沙哑的声音喊着:“邹晓义……一路走好……”
      凄凉哀婉的声音在火车站上空回荡,直至列车完全消失在视野里,何丽娜还呆呆地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她头上的白色纱布,几根长长的线头在风中无声地飘忽着、飘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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