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不明所以,在一旁挠着头。一向待他和蔼可亲的爷爷,对他和陈雪是很少说重话的,今天不知道是哪句话说错了。年轻的陈冬怎么能懂得,越是老人,越是在意别人的说话,他们只有在觉得被需要的时候,内心才能够真正地幸福满足。如果他们干活都被嫌弃的话,是老人最不能容忍的。老当益壮,是一个很大的幸福;而老而无当,那是一个多大的悲哀呀。
陈郭生向来自持是书生,有一种大男子主义,老伴在世时,他是基本不上厨房的。老伴走后,他主动担负起了独自照顾孙子孙女的重任,就开始拣起丢了久远的厨艺,开始下厨房侍弄羹汤了。起先他是很不适应,老觉得别扭。后来他又觉得很是享受,总觉得富有创意,颇有成熟感。再后来,也就稀松平常了,觉得就是一项日常工作,并无多少新鲜感。自陈冬陈雪住校后,他便吃得有些对付了,随便糊弄一下,就是一天。原来,生活真的是需要人气的,孤身一人则会失去很多应有的乐趣。人犹如此,乡村亦是如此。陈村人的纷纷出离,正让这片土地失去往日的生气,或许有一天,这里的乡村会荒芜,甚至会消亡,成为城市的牺牲品。
晚上,陈国栋来了。儿子坐牢,老伴走了,这些打击把他摧残得很是厉害,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他应该是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一头白发孑然倒伏着的像是一捧乱草,傲然耸立着的像是几根野稗。衣服穿得也邋里邋遢,仿佛是逃荒回来的落魄者一样。
陈郭生请他落坐后,陈冬赶紧倒了杯热茶奉上。陈国栋迟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郭生叔,我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教子无方,生了个孽障,这是咎由自取的。”
陈郭生略为沉思,半晌不答话,像是坐定的老僧,几根寿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国栋呀,这些事都过去了,问题是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了,该懂得照顾自己了。人活一世,不一定要是凭藉子孙吃饭的,面子也不是靠别人来撑起来的。你什么时候要求过自己呀?曾子说‘吾一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要看清我们自己。”陈郭生不说则已,一说则是要连缀成篇的。陈冬最喜欢听爷爷讲道理,觉得既新鲜又深刻,他在一旁静立着,恭候着。
“国栋,你今年也有六十了吧?”陈郭生侧身问道,“婆娘走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她毕竟有些神智不清了。而你不一样,你还要等着稳贵回来呀。家是什么呀?家就是有两代以上的人,夫妻俩不能称其为一个家。门前的安之河你熟悉吧?你好好去看一看,它是怎么流经不衰的。它就是懂得转弯呀,它不会一个劲地朝着一个方向霸蛮呀。这里行不通,我转个弯,不就水面宽阔了吗?你要学会想得开,才能明得了理。”
“郭生叔,我今天来,不是听这些的,我想请你跟国发说一下,让他帮我申请一个低保。”陈国栋说罢,自己都感觉有些厚颜。
“国栋,吃低保的事我不反对你,但是你有这种想法,我就觉得比较失望。低保是保护弱者的,从这一点上看,你就没志气。人无志不立,你呀,也就这点出息了。”陈郭生显得有些不高兴。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窝囊废。国发最听你的,还是想请你老人家发发话,事情就好办些。”陈国栋继续乞求道。
“吃不吃低保,按国家的政策办,跟我有什么关系?”陈郭生似乎是倔脾气上来了,不接这一茬。
陈国栋觉得再多说也无益,便找个借口起身告辞了,陈郭生坐在躺椅上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爷爷的威严是一眼可见,爷爷的睿智是深不可测。爷爷的脾气也是捉摸不定,陈冬很是不解爷爷这般的无情,他忍不住问道:“爷爷,你为什么不帮他一下呀?”
“冬伢呀,我告诉你,帮人要帮志,不要去帮穷。帮穷只能帮一时,帮志则能帮一生,就跟我们现在的扶贫是一样的。”陈郭生很是认真地对陈冬说:“陈国栋他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能干,就是没有志气,老想着吃轻松饭。你再不骂骂他,他就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怒其不争呀,怒其不争呀,好好的一个家,让他给整得……唉!”
陈冬猛然觉得爷爷真的很了不起,看人了然如镜,看事一针见血,怪不得陈村这么多人都很敬服他。一个人能否被人尊重,要么凭藉地位,要么凭藉思想,但归根结底看来,凭藉思想更能从心底征服人。
是夜,没有月亮,陈冬仍然习惯性地朝着窗帘望去。那溶溶的月光,早已融入了陈冬的生命。物离乡贵,月光于陈冬来说,也还是陈村的最美,牵挂最深,感情最真。
第63章 回乡[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