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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2/2页]

兴安岭 耿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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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我家当时还没搬到翠岭,就住在烧得最惨的那个镇子。头一天山上两个林场着了火,各单位组织的扑火队一批批上去了,可火没被扑灭,到5月7号吃晚饭的时候,镇里己经能看到西山的火光。因为从没有过山火进城的事儿,大伙当时还不怎么害怕,可过了一会儿风向突然变了,大火借着风势一下子扑进了镇子。人们慌慌张张从家里跑出来,孩子哭大人叫,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火光把整个镇子映得好像是白天,一排排房子着起来了,电器的爆炸声响成一串,几个汽油桶烧着后炸成好多个大火球,飞到哪里哪里就变成新的火海……”
      “后来统计,那场大火兴安岭五分之一的林子过了火,五万多人的家被烧掉,二百多人被活活烧死,三个林业局夷为平地……想起这些事,我现在心还在发抖……”
      天黑下来,队员们各寻地方安寝。红革将狗皮褥子铺在一棵烧得焦黑的松树下面,合衣躺了下去,翻个身觉得冷,又把军大衣裹在了身上。他虽四肢百骸疲乏得很,一时却没有睡意,看着四周黑黝黝的大山,耳边仿佛听到了十几年前燃烧的房舍倒塌的轰响,男人女人绝望的号啕——兴安岭开发三十年的历史并不全是乘风破浪高歌猛进,也有许多悲酸的往事让人思之神伤……
      七
      第二天醒来大家吃罢早饭,又按照扑火指挥部的电台指示赶往下一个火场。翻过两座山头,队伍来到一片沼泽地前。沼泽地里年复一年的腐草凝结而成的塔头一个连着一个,塔头间涌动着暗红泥泞的浆水,一旦掉下去势必遭遇灭顶之灾。
      如同武侠电影里跳梅花桩一般,大家排着队小心地从一个塔头跳上另一个塔头,慢慢向对岸挪动。
      女队员小兰平日胆子就小,此刻踩在滑溜溜的塔头上更是胆战心惊。好容易走到沼泽地中间,她见自己脚下的塔头距下一个塔头足有一米宽,哆哆嗦嗦不敢迈步。前面的李艾见状,伸出手说:“别怕,你大胆朝前迈,我接着你。”
      小兰一咬牙一闭眼,伸腿迈了过去。李艾一把抓住小兰伸过来的手掌,小兰的脚面也踏上了塔头,可谁知道她落脚处沾满露水的草叶异常湿滑,脚底一出溜竟拉着李艾一起掉进塔头下面的沼泽。
      见此情景队员们惊叫起来,正慌乱时红革抄起一柄铁锹几个箭步奔过来,把锹柄伸向李艾。已污泥没腰的李艾双手抓住锹柄,两个男工人帮着红革一起拼命往上拽,拔萝卜般将她拉上了塔头。三人又依样葫芦救起了小兰,受惊不小的两个女人被男队员搀架着来到对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离开沼泽地队伍继续前进,走到一片开阔地时崔立民下令休息。红革正坐在地上拍打裤脚上的泥土,一个人走到他面前,伸手递过来一件东西:“给你。”红革抬头一看,见竟是李艾,手上拿的是一瓶水果罐头。红革愣怔一下,摆手说:“不用了,我带着好多吃的呢。”李艾没再说话,将罐头放到他脚边转身走了。
      休息之后众人又走了一个小时,来到第二个工作点。有了昨天的经验,队员们有的扑打明火,有的提水浇灭暗火,分工合作效率倍增。
      下午时风大起来,跟着风向也有了变化,忙着打火的队员们突然感觉不对,向远处一望不由大惊失色,原本烧过去的火头竟杀了个回马枪,再次向这片林子扑来。
      一些队员立时慌了,扔下工具掉头就跑。“给老子站住!”崔立民横着铁锹将他们拦下,喝道,“你们两条腿能跑得过火头吗?大家跟着我一起对着火头猛打,谁敢装孬老子一铁锹拍死他!”
      既为崔立民神威所慑也为保命,队员们挥着二号工具迎着火头狂扑猛打,真如战场上与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白刃格斗。有的队员衣服烧着了,在地上打个滚抄起工具又奔向烈火,有的队员不小心被枯枝败叶绊了一跤,差点被卷进火头,爬起来又继续投入战斗。火终于被扑灭了,劫后余生的人们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每个人的面孔都被浓烟熏得乌黑,衣服裤子上也满是灰土,狼狈得如同从阎王殿里跑出来的小鬼。
      八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翠岭一中的教室里,延峰正在给学生朗读课文,他念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声,学生们也配合地摇头晃脑陶然若醉,师生共同沉浸在唐宋大家的古风古韵中。
      下课铃响延峰走出教室,课代表张春晓追了上来,叫:“李老师,等一等。”
      “哦,你说。”延峰停下脚步,以为他有什么问题要问。
      “李老师,我要转学去山外了,谢谢你这一年对我的教导。”春晓说完向延峰深深鞠了一躬。
      “你要去山外?”延峰登时呆住,春晓在语文方面极有天赋,写的作文曾在地区比赛获奖,这样优秀的学生从自己手里流失掉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他问春晓:“好好的为什么走?”
      春晓低头嗫嚅说:“我爸说咱们一中的师资越来越差,再读下去会把我耽误的。”
      “那……好吧,祝你在新学校学习顺利。”
      延峰对春晓虽然不舍,却说不出半句挽留的话——春晓父亲说得没错,翠岭一中的师资水平确实一年不如一年,就拿春晓所在的班说,从高一入学到现在五门主科老师调走了三个,还有一个正在办理调动手续。这些有经验的教师留下的空缺只能由初中校老师甚至后勤人员填补,误人子弟自然是不消说了。
      延峰满心郁闷地回到办公室,拿起红笔正准备批改作业,教数学的马老师跨进门来,兴高采烈地向大家宣布:“河北沙城中学的校长刚给我打来电话,说同意要我了!”
      老师们一听,纷纷表示祝贺。
      马老师豪爽地说:“今晚我在站前饭店请客,各位一个不落都得去呀!”一个老师说:“当然得去,这回不好好吃你一顿,等你走了就没机会了。”众人都笑。
      一名化学老师说:“老马,你到了沙城帮我打听打听,看他们还要化学老师不?”
      “没问题,”马老师一口答应,“我算是探路的,那边条件确实好,大家争取都调过去!”
      听同事们谈笑风生,延峰手里的红笔越写越是沉重,最后推开作业本,仰头从心底发出一声长叹。
      九
      延峰连着几天心情都不好,这天下班后海林邀他和红革去一家露天烧烤摊喝酒,几杯啤酒下肚,延峰向两个老同学讲了学校里老师学生双双流失的窘况,慨叹说:“我现在怀疑自己当初回翠岭的选择是不是错了,照这样发展下去,翠岭的教育还有啥前途?”
      “我觉得你的选择没错,”红革说,“能去外头念书的学生都是家里条件好的,没条件的人还得留下来,这些学生也得有人教不是?”
      海林说:“讲到底还是经济问题,经济不好,教育、卫生肯定也跟着走下坡路。但国家不会对咱林区撒手不管的,前几天我去地区开会,有领导透露了个消息,说上头正酝酿推出一项政策,停止天然林采伐,国家拿出资金给林区输血,从根本上解决林区的问题。”
      延峰忙问:“真的吗?”
      “没影儿的事领导不会说。”
      “那太好了!”红革和延峰都喜形于色。
      三人正聊着,身后突然响起音乐声,原来烧烤摊的老板为招徕顾客,搬来一台大电视和一套音响摆在摊位前,供食客们随意唱歌消遣。
      红革他们的邻座坐着几个姑娘,其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经不住同伴怂恿,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唱了一首时下流行的《快乐老家》。她未经雕琢的嗓音干净圆润,天生带有一种空灵之美,一曲唱毕四座掌声雷动。
      电视屏幕显示下一曲目是《知心爱人》。红裙姑娘对着麦克风说:“这首歌得男女一起唱,哪位男士愿意上来?”
      延峰伸手推推海林:“你去。”海林天生一副好嗓子,从上学到工作一直都是学校和单位的文艺骨干,此时正有些技痒,见延峰撺掇,遂起身走到红裙姑娘面前,说:“我和你唱。”
      音乐声响起,红裙姑娘首先开唱:“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海林接唱:“把你的情记在心里直到永远,漫漫长路拥有着不变的心……”
      两人不仅歌声珠联璧合,表情动作也配合得默契无间,乐声停下,观众掌声比上一次还要热烈。
      海林与红裙姑娘相视一笑,都有知音相遇之感。他们将麦克风交给别人,海林主动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王海林,在镇政府工作。”
      红裙姑娘让海林握了一下自己纤细的手掌:“段丽丽,红玫瑰歌舞厅的。”
      海林闻言一怔。翠岭地处偏远封闭落后,从没有歌厅舞厅这种娱乐场所,去年电影院亏损倒闭,一个山外来的老板将影院一层租下来,花大钱装修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又从外地招来一批伴舞小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大门口挂上了“红玫瑰歌舞厅”的牌子。从此地处镇子中心地带的电影院夜夜轻歌曼舞纸醉金迷,俨然成了翠岭走向开放的象征。
      “你是歌舞厅的人?”海林眼神中的失望显而易见。
      “是啊,欢迎你有时间来我们红玫瑰玩。”
      “嗯。”海林应付地点点头,坐回自己座位。
      十
      尽管喝酒喝到很晚,第二天海林依然准时早起,准时出现在单位,这是他给自己立的规矩——必须时刻在领导和同事面前保持勤勤恳恳遵规守纪的形象。
      海林在办公室处理了些公务,然后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镇长办公室,向镇长关雪梅汇报近期木耳养殖示范户的帮扶工作。
      “不错嘛,”听说再有一个月示范户的耳片就能收割,关雪梅满意地点点头,“海林,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林管局下来通知,说是新上任的朱局长准备下到各林业局走走,做些调查研究,第一站就来咱翠岭。林业局领导的意思是从示范户里选一家,作为朱局长这次来的一个考察点,你看选谁好呢?”
      海林想了一下说:“我觉得孙红革比较合适,他养殖规模大,养的木耳品质也好,有代表性。”
      “那好,就选孙红革。这段时间你主要就抓这件事,帮助孙红革做好接待工作,一定要通过考察,让上级领导充分感受到咱翠岭大力发展林下经济的决心!”
      海林说:“关镇长,你放心吧!”
      海林下午就去了红革家,将地区领导要来他家考察的事通知了红革。
      红革听了忙推辞:“别,别,我笨嘴拙腮的,也不会说个场面话,咋接待领导。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会说我教你。红革,我可跟你讲,这次不单是接待地区领导,同时也是提高你们家木耳价格的好机会。”
      “提高木耳价格?啥意思?”红革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林给老同学上课,“领导来那天我让镇里管宣传的同志多拍几张照片,等老客来收木耳的时候,你就把照片拿出来给他看,绝对能把老客镇唬住,把收购价往上提提。”
      红革笑了:“行,让地区领导来吧,我尽量接待好。”
      按照海林的要求,红革和春枝两口子将养殖点的门窗擦了又擦,屋里屋外扫了又扫。海林又嫌院子的板障子太破太旧,找了些工人三下五除二将它们拆掉,全部换上了飘着松油香的新木板。春枝喜滋滋地摸着焕然一新的板障子,调侃说:“幸亏来的是地区领导,要来的是省里的领导,海林,你不得把我们这房子推倒重盖呀!”海林笑而不答。
      十一
      终于到了地区领导来视察的日子,一大早红革和春枝就守在养殖点恭候领导到来。
      七点钟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停在了胡同口,夫妇俩忙迎上去。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关雪梅和海林。海林将红革夫妻向镇长做了介绍,关雪梅慰勉了他们几句,叮嘱了一些事项,又由海林陪着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纰漏,这才放心地上车离去。
      九点钟时林管局朱局长终于来到。他神采奕奕地下了车,关雪梅将红革带到他面前,告诉朱局长这就是这家木耳养殖示范户的户主孙红革。
      头次见这么大的领导,红革禁不住有些手颤心跳,随即暗骂自己:“领导也不吃人,怕什么!”然而事实上朱局长异常和蔼,亲切地和红革握手,表扬他敢于尝试新鲜事物,大胆迈出翠岭发展林下经济的第一步。
      红革领着朱局长一行在养殖点慢慢转悠,一边走一边细致讲解,看着密密麻麻的菌棒,朱局长连连点头。转了一圈回来,春枝拿出几张小凳子摆在树荫下面,请朱局长等领导坐下休息。
      朱局长招呼红革坐在自己身边,问:“小孙呀,目前还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政府帮助啊?”
      红革待要说没有,忽然注意到朱局长身后的关雪梅和海林使劲向自己眨眼,一下想起早上关雪梅教他的话,于是说:“朱局长,养木耳前期投入很大,要不是镇政府帮扶,我们示范户根本干不起来。明年我们要扩大再生产,要带动更多的人家参与进来,还得依靠镇政府的大力支持呢。”
      朱局长沉吟说:“近几年翠岭的经济形势不乐观啊,发展木耳养殖只靠林业局和镇政府的力量怕是不行。这样吧,张主任,”他回头望向一名干部,“等回到地区你跟财政方面说一下,让他们争取给翠岭划拨一笔扶持木耳养殖的专项资金。”
      张主任连忙掏出笔记本,记下局长的指示。一旁的翠岭大小官员无不喜笑颜开。
      十二
      最近翠岭接待频繁,朱局长前脚刚走,后脚又迎来了省作协副主席郑石带队的作家采风团。对后者的接待规格当然远远比不上朱局长,林业局的主要领导只在接风宴上露了个面,其余的陪同工作全部交给了宣传部门。
      采风团先在城区镇和周边几个林场转了几天,然后向宣传部门的同志提出希望深入接触林区普通百姓的生活。在当前积极发展林下经济的形势下,最宜宣传的人物首推木耳养殖示范户,经过宣传部门与城区镇沟通协商,王海林副镇长便担任了作家们的专职陪同。
      自己负责的工作刚被林管局局长考察,现在又进入省城作家的视线,海林内心的兴奋自不待言,他殷勤地领着作家们走东家串西家,真正走入示范户们的生活和劳作之中。
      这天海林陪着郑石等几位作家转到了董晓曼家。晓曼热情地带这些省里来的贵客看地里的菌棒,又请到屋里喝茶歇息。
      几位作家一边品着茶水,一边询问晓曼养木耳之前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为什么养起木耳等等。
      晓曼奇怪地问:“你们这些政府的人可真逗,检查木耳工作就说木耳的事儿,老调查我干什么?”
      “你误会了,”郑石笑道,“我们不是政府部门的,是省作家协会的作家,到翠岭这儿搜集创作素材。”
      “作家协会?”晓曼问,“是专门管作家的单位吗?”
      “没错。”
      “写诗的人管不管?”
      “也管。”
      “那好,你们等着。”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晓曼走向墙角的书架,翻了半天找出一沓塑料绳捆着的信封。她把信封拍在桌上,脸上带着愠怒说:“你们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当家的花那么大工夫写的诗,凭啥不给发表?”
      作家们拿起信封一看,原来都是文学刊物的退稿信。郑石尽量委婉地说:“你爱人喜欢文学创作是好事,但杂志社对稿件是有要求的,不能说投稿就一定给发表,比如我们,刚写东西的时候也收到过好多退稿信……”
      晓曼打断郑石:“能不能够上你说的那个要求,我拿来你们自己看。”
      晓曼找出丈夫的两本诗稿,郑石是著名文艺评论家,另一位被众人尊称为何老的老作家是享誉文坛的诗人,两人各拿起一本,认真品读仔细玩味。良久两人放下诗稿,得出了基本一致的判断:薛远的多数诗作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面对自然的谦卑中又充满着生命的激情与渴望。尤其难得的是,他的诗作十分讲究韵律和节奏,因而从头至尾始终流淌着一种音乐之美。
      晓曼听得似懂非懂,惴惴地问:“薛远写的诗……水平到底咋样?”
      郑石说:“相当不错,给薛远退稿的编辑,确实不是能识千里马的伯乐。”
      何老叹道:“现在好些杂志社只认作者名气,普通作者的稿件往往不经细看就扔进了废纸篓,像薛远这样有才华却被埋没的作者真不知有多少!”
      “我们今天既然发现了一个,就不能让他继续埋没下去。”郑石转头问晓曼,“薛远什么时间下班?我们想见见他。”
      晓曼看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三点半,六点他就回来了。”
      海林敏感地意识到此时正是薛远命运转折的机会,说:“薛远不就在胶合板厂上班吗?我去把他叫回来。”出了屋子骑上晓曼的自行车一溜烟去了。
      工夫不大穿着一身破旧工装的薛远跟着海林进了家门。接下来薛远和郑石等人谈经历讲文学,一直聊到日色西沉,他给几个作家看了自己上中学时发表在报刊上的诗作,参加青少年诗歌大赛的获奖证书,以及高中刚毕业时主编的《中学生校园诗刊》。
      几位作家翻看《中学生校园诗刊》的撰稿人姓名,不时有惊喜的发现:“这个,现在是大海一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这个,是位当红编剧,再看这个,不就是那个西北作家的本名吗?”
      末了郑石合上诗刊感叹:“你当年这些中学生撰稿人,好些人已成了文艺界响当当的人物,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你这位主编。”
      “个人办刊困难重重,《中学生校园诗刊》仅办了三期就坚持不下去了,再说人也不可能永远停留中学时代,我们这些大江南北的诗友有的升学,有的工作,各奔前程,也就作鸟兽散了。过了这么多年,可能只有我还把这几本刊物当宝贝一样收藏着,别人手里的早就当垃圾扔掉了。”
      “你这些诗刊还真是宝贝,千万不能低估了它们的价值。”何老郑重地说,“小薛,我有个建议,今后你不仅要写诗,还可以做一下八十年代诗歌史的研究,我们以往的研究对中学生诗歌创作这一块关注非常不够,你完全可以利用手里的资料做些有价值的工作。”
      “我确实可以做。”薛远说着跑进里屋,捧着一大抱书刊走了出来。他将书刊摊放在墙角的床上,气喘吁吁地说:“这些都是当时全国各地的诗友寄给我的,有公开出版的诗集,有油印的文学社社刊,还有不少手写的稿子。”
      作家们听说,忙离座凑到床前,一边翻看一边啧啧赞叹:“宝贝,都是宝贝呀!”
      十三
      商家的嗅觉是最灵敏的,听说翠岭养出了木耳,一些提着黑提包的山外老客不请自到。
      第一个上红革家的老客听口音是内蒙来的,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一片晾晒好的耳片看了看,皱皱眉头说:“肉太薄,颜色嘛……也不正。”
      红革初养木耳,对自家木耳品质如何并不托底,听老客如此说心里不由一沉。春枝也是一样,但她比红革多了个心眼,怕老客欺哄他们,分辩道:“谁说颜色不正,这不挺正的嘛!”又拿出林管局朱局长与红革亲切叙话的照片:“看,因为我们家木耳养得好,地区领导还特意来视察过。”
      老客对照片看也不看一眼,嘿嘿冷笑说:“你觉得好就行,等着卖个大价钱吧。”扔下耳片拍拍巴掌扬长而去。
      之后来的两个老客也大致这个做派,仿佛不是来买木耳,而是专门来挑毛病的,搞得红革和春枝越发心里发虚。
      第四位老客上门的时候,红革两口子一边给他看木耳,一边紧张地等待他的评判。
      “这木耳嘛……”老客抬起头,正看到红革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擦汗,他瞪眼盯住红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兄弟,你三年前是不是坐火车出过门?”
      红革被他问得一怔,答道:“去过,怎么?”
      “你还记得我不?”
      红革仔细端详,摇了摇头。
      “哎呀,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你和另一个小伙子住旅店,同屋一个做药材生意的人着了坏人的道儿,所有钱都被骗光了,你俩好心帮了他,想起来没?”
      红革努力搜寻头脑中的记忆,问:“你是……那个赌钱被骗的大哥?”
      “可不是我咋的!”老客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握着红革的手摇晃不止,“兄弟,老哥一直念着你们的恩呢,可没有姓名地址,也不知到哪里去找,没想到今天遇上了!”
      春枝搬来两张小凳子放在地上,红革和老客坐下来亲热攀谈。红革得知老客名叫罗振江,原本做药材生意,后来见收购山货来钱快,便转行当起了老客。
      罗振江打听同样帮过自己的姜明,红革告诉他姜明已经举家搬到山外去了。
      “那就是没缘了。”罗振江遗憾地搓搓手,“兄弟,咱们这辈子再见不着面就算了,今天既然遇上了,老哥说啥也要表示一下。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就去你们全镇最好的饭店,你们两口子务必赏光。”
      红革推辞说:“罗大哥,真的不用。”
      罗振江脸一板:“你们要不去就是看不起我。”红革见他一片赤诚只好应允。
      傍晚红革用自行车带上春枝,夫妇两个一起来到公园边的碧水餐厅。罗振江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们到来忙让到订好的包间。
      罗振江是收购木耳的老客,红革两口子是木耳养殖户,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木耳上头。红革问罗振江:“罗大哥,来我家看木耳的老客究竟是咋回事儿?来了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只站那儿鸡蛋里面挑骨头。”
      罗振江身子向椅背上一靠,呵呵笑道:“那是我们老客事先商量好的,瞅准你们翠岭人头一回卖木耳,没有啥经验,所以故意给你们下个套儿。”
      “下套儿?”红革和春枝对视一眼,问,“下啥套儿?”
      “一个老客说你们家木耳成色不好,你可能不信,第二个第三个都这样说,你还能不信?因为怕自家木耳卖不出去,谈价钱的时候你们各家养殖户一定会比着落价,老客们呢,则稳坐钓鱼台,只要价码不落到让他们满意的地步,决不出手买货。兄弟,弟妹,你们可要知道,让老客满意的价码,就是这半年你们几乎等于白干!”
      红革和春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红革叹道:“你们老客肚子里咋那么多弯弯绕呀。”
      春枝说:“罗大哥,你帮人帮到底,给我们指点个法子,怎么才能不被老客算计了。”
      “其实也不难,关键看你们这些养殖户能不能齐心。”罗振江抿下一口酒,“只要你们合起伙来咬死一个最低价,凭老客咋煽惑谁也不落一分钱,老客就彻底没戏唱了!”
      第二天红革就将老客的手段告知了海林,当然隐去了情报提供者的姓名。海林凭借自己在养殖户中的威信,组织大家建立起了牢固的价格联盟,在这样的联盟面前老客们无计可施,最终以较优渥的价格将所有示范户的木耳全部收购。一个老客事后与人感叹:“原想到这山沟沟大捞一票,谁知道没占到半分便宜!”
      十四
      老客付的都是现钱,红革将五千多块钱摊放在炕上,一家人喜滋滋地围坐在钱堆前,手指蘸唾沫数了一遍又一遍。林兴光着小脚丫满炕乱跑,边跑边喊:“咱家有钱啦!”
      红革问父亲:“爸,你说这钱咱用来干啥?”
      未待孙连福回答,姚淑兰抢先说:“干啥?存起来!以后你儿子上中学上大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妈说得没错,别有点儿钱就瞎抛撒。”孙连福说,“老话说仓里有粮,心中不慌,现在是存折里有钱,心中不慌!”
      明天去银行存钱,今晚把钱收在哪儿呢?春枝说就放柜子里,姚淑兰连连摇头,说晚上进来贼咋办。红革提议搁墙洞里,孙连福断然否决:“咱家有耗子哩,你不怕夜里把钱给嗑了?”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姚淑兰一锤定音:“塞我枕头底下吧,我觉轻,有点儿动静就能醒,这钱管保没不了。”
      熄灯躺在炕上,春枝越想越觉好笑,低声对身侧的红革说:“咱们是没见过钱呀,为这五千块钱,小心成这个样子。”
      “咋能不小心?”红革说,“那钱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咱们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挣来的,真丢了不得心疼死!”
      春枝笑道:“我试试妈的警惕性。”故意把枕头边的扫炕笤帚推下炕去。红革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笤帚一落地小屋的姚淑兰立时惊觉,喊道:“谁?”红革忙应声:“妈,没事儿,是我不小心把东西碰掉了。”说完抬手照春枝的屁股蛋打了一巴掌。春枝只是吃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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