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米栅的唐军营中,随着唐军各路游弈退回休整,位于米栅与莫离驿这片战场上的战争形势也得有一个全面的反馈。
此前游弈出动,无非在左近扫荡一些零散的胡人牧民部落,有的时候一整天几乎都见不到什么人,只是放马空跑。
可是渐渐的,这种状态便不复存在。特别是最近这两天时间里,几乎所有外派的游弈部伍都遭遇了小小的战斗,胜负也各不相同,有的获全胜、斩获颇丰,有的则被吐蕃军众所围攻,因为救援不能及时赶到、或者不便施救,以至于整部覆灭。
中军帐里,黑齿常之接过今日汇总来的战报,看到战报最上方那伤损数字,心疼得两眉频跳。单单今天这一天,从清晨开始,唐军游弈与吐蕃军队便交战七八场之多,战损则直接突破了一千人。
这个数字,自然让黑齿常之心疼得呼吸急促,尽管唐军游弈经过扩建,但也不过四五千之数,单单一天时间里便有千数人或伤或死,足见区域之间的厮杀多么惨烈。
再加上前面几天的遭遇战,唐军几乎有近半的游弈部伍丧失了战斗力,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战斗。
唐军损失如此惨重,对面的吐蕃伤损同样不小。由于战斗节奏的加快,往往一场战斗刚刚结束,新的战斗便又继续打响,使得战场上许多斩首都来不及进行统计。
但这几天高强度的碰撞中,唐军单单在战场上所缴获的战马便有五六千匹之多,即便扣除本身的战损,仍有将近四千匹战马的盈余。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的蕃军器械,特别是重骑兵所用的人马装甲,在山梁上临高眺远,可以将半个战场都收入眼底。
由此高向下看,王孝杰米栅的地理优势一览无遗,这片盆地位于两山之间的夹谷,前方是两山收紧、宽不过两里左右的隘口。
后方则是地势相对平坦的苦拔海湿地,如今的湿地中早已经有水草芦苇青葱之色,这意味着吐蕃军众想要绕岭而过、封锁唐军的后路,都很难做到。
相对于非川平坦开阔、可容几十万人纵横离合的地势,王孝杰米栅实在是不利于吐蕃军队势力的完全发挥。
关于这一点,钦陵自然有深刻认知,这些年来他坐镇青海,青海周边每一寸地理形势、他几乎都了然于心,对地形的掌握甚至细致到米栅周边每一岭隘口的距离与深浅。
正因为了解的如此细致,钦陵才稳脚跟,怕将成为另一个赤岭。
不,比赤岭的形势还要更差,毕竟赤岭对双方都有困阻。可唐军若从王孝杰米栅冲出,前方便是一路的坦途,其兵锋甚至可以扩扫整个非川在内的海南区域,除非吐蕃长期在莫离驿驻扎重军以备唐军。
但这是不可能的,吐蕃的征发和动员模式决定了不可能长期保持动辄数万人马的脱战精兵以戍边,他们可没有拥有河源那种年产几百万斛军粮的庞屯垦基地,乃至于整个富庶的陇右。
青海地区所产除了要供养驻扎在此境的吐蕃军队之外,每年还要向国中输送不菲的财货物资。如果不这么做,无论是赞普还是国中其他的家族,都不能容忍噶尔家族长期独享吐谷浑之地所带来的利润。
“那便战罢!”
尽管心中还有诸多忧思,但既然军已经至此,杂想太多也已经没有了意义,随着钦陵一声令下,鼓号声霎时间在山岭间响起,诸路蕃军有条不紊、各有节奏的从王孝杰米栅各个区域发起了进攻。
此时的钦陵脑海中自有一份具体的战盘,在这方战盘上,足足有多达十几路的部伍同时发起了进攻。尽管整个扩及几十顷的战场上人马调度显得杂乱无章,但一切的攻防形势在秦岭的脑海中却反映的清晰无比。
钦陵掌军,自有其独门技法。
他麾下的吐蕃本部人马以千人为一队,两千人为附庸,三千人为一军,各以自己的嫡系亲信为军主。
吐蕃人马各受三令,或在前、或居中、或镇后,三种军令代表着三种作战方式,前者冲锋、中者游击、后者督战。至于胡部附庸,唯受两命,赤旗为冲,黑旗为撤,当冲不冲、当撤不撤者俱杀!
为了在战场上同时调度多达数万、十几路的人马,钦陵还有一套更复杂的鼓令,唯诸军军主能够准确接收其命令。
这是因为凡为军主者,俱是长期追随钦陵的私曲精锐,只有经过长时期、熟能生巧的练,才能在混乱的战场上接受并准确辨识各种具体的命令。
这一项优势,甚至就连久习战阵演变之法的唐军将领都不具备。毕竟唐军将无事在朝、有事出征,尽管也有一套系统的旗鼓命令指挥作战,但终究比不上钦陵私曲部伍长时间耳濡目染的浸淫那样灵活多变。
正因为有着这一批心腹耳目各领军事,钦陵才能对数万乃至十数万军如臂使指、调度灵活,不放过每一个战场上所出现而又稍纵即逝的战机。
为了确保钦陵的命令得以彻底贯彻,吐蕃军队甚至不允许彼此搭救同袍。战号一响,哪怕近畔友军已经被敌人围杀殆尽,都不准转戈搭救,只能执行自己所接收到的命令。
王孝杰米栅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的确不利于吐蕃军离合聚散的演变。但是当吐蕃军真正发起进攻的时候,庞的压力仍然扑面而来。
黑齿常之所坐镇的山谷的主战场上,足有一万吐蕃精锐于此集结,但却并不进攻,只是在正面维持对唐军的威逼,迫使唐军在此集结量部伍进行对峙。
而在其他方位,吐蕃军队几乎同一时间发起了进攻。王孝杰米栅虽然位于两岭夹谷之间,但这两道岭并非浑然一体,当中仍然存在着许多沟壑谷可供出入。
当然,这些地方也几乎都被唐军设栅据守。吐蕃军众汹涌冲来,唐军排弓射之,如此击退了几轮吐蕃军队的冲击后,吐蕃军阵中战鼓声却再次一变,其中几谷便有吐蕃的仆从军继续发起了进攻。
吐蕃军的攻势时急时缓,但却始终不曾间断。唐军虽然准备充分,有强弓劲弩击退敌军的进攻,但时间一久,弓手也难免疲惫,特别各种锋矢储备消耗严重。
若只是一两如此还倒罢了,但多达十几谷全都是这样高强度的战斗节奏,很快便有了差距的体现。
有的谷射手明显气力不济、或者箭矢告急,一旦远程的封锁出现了衰势,吐蕃军众们便把握到这一战机,喝令仆从军逼压而上,去拆除、破坏唐军栅栏或烽堡外所设置的拒马等障碍物。
很快,一些告急的讯息便传达到了前阵督战的黑齿常之这里。听到这些告急声,黑齿常之心中不无焦躁,眼下不过才刚刚开战,有的烽堡守将便因把握不住吐蕃的进攻节奏而有不支之态,自然让他倍感恼火。
“传令左三、左六……等几烽堡,暂且弃守,放蕃军入内,傍谷围杀!”
略作沉吟后,黑齿常之便下令道。他所点出的几谷所在,道路本就崎岖狭窄,蕃军很难股入内,即便不守,影响也不。放纵贼军进入,正好可以斩杀一批以作威吓。
黑齿常之此令传达不久,谷口正面战场的蕃军终于动了,足足三路人马摆出矢冲之阵,直向唐军正面战阵冲杀而来。
一时间,正面战场陡然杀声作,一扫此前肃穆氛围。
陡逢此变,营中留守众将士们不免惊了一惊,再加上一些不同程度的厮杀突然在谷内发生,让一些不知内情者还以为场上发生了什么恶劣的变故。直到黑齿常之分遣中军军使巡营告慰,营地内军心才又稳定下来。
正面战场的冲杀,自然不足撼动黑齿常之亲自督战的战线,蕃军们在抛下足足近千尸首于外围拒马战阵外后,只能鸣金收兵。
与此同时,沿岭狭道冲入山谷内的蕃军也多数都被围杀。傍晚来临的时候,唐军再次恢复了这几谷的防务。
太阳西陲,蕃军的进攻节奏也有所放缓,谷外的营中都升起了炊烟。
然而正在这时候,唐军营中却突然旗鼓噪,在经过几乎一整天的被动防守后,早在营中养精蓄锐的唐军骑兵们冲出了战场。
三千名唐军骑兵从正面谷口冲出,直向蕃军营盘而去,并不直冲其营垒根本,而是绕其外围三番游射,直接将蕃军营线逼退十几丈有余。
蕃军反应同样敏锐,几乎在唐军冲出阵线的同时,两翼各有游师包抄而来,想要截断那三千唐军骑兵的退路。
但黑齿常之既然有此军用,当然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两千陌刀手在营中被甲完毕,直接乘战马投入战场,抵达战场后,即刻弃马列阵,至于坐骑则就任由奔行在战场上。
唐军陌刀手如此手笔的机动投入,让蕃军出击的骑兵游师不敢贸然靠近。唐军骑兵们以陌刀手基阵为原点,不断在战场上冲突游射。
因为陌刀战阵的存在,蕃军投鼠忌器,不成围截之势,当其军营中重骑披甲登阵的时候,唐军骑步两阵已经且战且走,与前营阵脚恢复了连接。
没能围堵住冲杀而出的唐军,蕃军游师便开始收拢唐军抛弃在战场上的战马,并声吼叫道:“唐军弃马,败矣!”
阵中的唐军也不甘示弱,声回应道:“此马俱蕃贼所资,入营再驮蕃贼尸首来投!”
更有甚者则就唱起了歌:“月黑雁飞高,钦陵夜遁逃……此夜必袭贼营!”
哪怕唐军并不喊叫夜袭,蕃军对此也绝对不敢松懈。
吐蕃军巨万,真正的本国精锐在人数上并不占据绝对优势,量的胡族部伍充斥营间,白天在钦陵的精妙指挥下尚可表现悍勇。但是到了夜里,临场指挥的效果便打折扣,一旦被夜中袭营,乌合之众的弊病便凸显出来。
所以就算吐蕃在正面战场上打得不错,可若一旦遭受夜袭,战场形势就会逆转,乃至于分分钟演变成营哗溃逃。
这样的战例已经不止发生过一次,所以钦陵在这方面也是极尽设防,白天攻战的同时已经命令另一批胡众围绕营挖掘壕沟,一些部伍干脆就扎营在山上。到了夜里,营内营外更是篝火齐举,用火光驱散黑夜给胡众们带来的心理压力。
夜里,唐军果然不出意外的袭营了。
在蕃军周全的准备之下,这一次袭营当然没有什么斩获,但是人马躁闹竟夜,到了第二天清晨,众多蕃军更是明显的疲惫不堪,再次开战的时候,也并不像昨天那样打得气势如虹,直接在十几个方位发起围攻,而是只选择有限的几个区域进行攻坚。
这其中,山谷的正面战场上厮杀是最惨烈的。整整一天的时间里,蕃军在这方圆几里的战线上投入了足足有三万多人马,一次一次的向唐军前阵发起冲击。
如此一天战斗下来,防守前阵的唐军近万战卒也已经是疲累不堪,各自鸣金收兵后,唐军也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派出游师去冲撞敌军阵脚,而是紧张的进行着部伍调换。
没有了唐军冲营逼退,蕃军前营阵线直接压在了山谷外两里多外的距离上,彼此篝火辉映,全无隐私阴影的存在。
特别在这一天时间里,都是由白兰羌等胡部附庸负责正面作战,蕃军本部精锐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养。入夜之后,便继续挑灯再战。黑齿常之因此不得不将一部分后备兵力也调入前阵,才使得前阵没有被敌军凶狠的打法所压垮。
这一夜的战斗,并不只有发生在正面战场,侧方一谷,入夜后便有两千精骑在此暗聚。到了后半夜正面战场的战斗放缓之后,两千精骑即刻上马杀出。
然而当他们冲出谷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则是早已经严阵以待的蕃军将士,彼此恶斗一场,互有损伤,最终唐军这一次夜袭也没有造成太战果,只能无奈退回。
第三天,随着朝阳从地面跃升上来,整装出营的蕃军便发现唐军正面战场的防御已经在进行收缩,前阵上没有量士伍充阵,而是架设起了层层叠叠的拒马,内外多达七八层。
“唐军力竭了,今日再杀一阵,必破其军!”
前阵蕃军将领们眼见这一幕,虽然感觉头疼,但还是一脸振奋的声吼叫着鼓舞士气。昨日死伤惨重的胡部附庸
0627 常之悍勇,钦陵遁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