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身处内宫,即便是夜间休憩,他的眉头似乎也不曾放平过。
她曾趁他睡着时试图抚平他的眉,但每每都是一无所用。于是她小声哼唱起楚地女子唱给心仪男子的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歌声似乎被施与一层魔力,缠缠绵绵的楚语竟让他松弛了下来。
“莲华,这曲子甚是好听。”他闭着眼淡淡地说,慢慢地呼吸平缓陷入难得的好梦。
她偷偷地笑了,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第二年,她便诞下了一个男婴,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陛下,您为孩子起什么名字呢?”她抱着熟睡的婴儿笑着问。
“便为‘扶苏,寡人的儿子自当如玉树直入云霄”他看着小小的婴孩与温温糯糯的她,脸上的冰霜悄然融化大半,嘴角带上一丝极少出现的笑意:“你经常唱的那首曲子,也有这二字。”
这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初生的孩子让尚且年轻的夫妻变得更加亲密。
只是,信任本就是一种奢侈物,更是绝难出现在帝王家。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是从生了孩子之后被封为郑妃开始吗,是从秦国不断壮大下六国陆续有无数贵女被送入宫廷中开始吗,是从他来自己宫殿越来越少开始吗,是从幼年的扶苏不忍杀狩猎来的野兔被他认为孱弱怯懦开始吗?
不对不对,一切的变化,是从兄长昌平君郢陈叛秦开始。
那个在秦国经年为官的楚地公子,终究还是被生来所赋予的身份与国仇家恨捆绑。
兄长被将军项燕立为楚王,正式宣告了与信任他多年的秦皇决裂。
当消息传来的那天,曾经的枕边人又变成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他冷冷地看着她,让人将哭闹的扶苏小公子锁入房门后,便挥挥手让内监把她带入了望夷宫。
这里很冷,冷得连时间也被冻住。
她一天一天看着日升日落,像是枯坐在池水边缘的一枝残荷。
只是扶苏会隔段时间,就偷偷带着贴身小侍女过来。
看着儿子逐渐长高的个头,她才意识到在这荒芜的宫殿里,已经过去三年。
这三年里,她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华开落,只是不曾见到日思夜想的那个良人出现。
一切都像是一场编织华丽的残忍梦境。
如果,如果能选择,她便该溺在十年前花朝节的河水中,就停在将要出发去秦地的前一天。
花也好,时也好,人也好,歌也好。
彼时没有以后,也就少了现如今种种折磨。
如果后来的十年真的只是一场虚妄梦魇,那该有多好啊……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她又在哀哀地哼唱,眼里的泪折射出脸上的灰败颜色。
一口血咯出,顺着嘴角流向雪白的脖颈。血沫淹没喉咙,让人想要往外咳。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委顿到地上。双眼开始迷离,朦胧中好像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双目圆睁,贝齿一张一合已然无声,仔细辨认便会发现是在重复四个字的歌——
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
一口气,终于咽下。
朔风摧折三更雪,一朝生死两茫茫。
第5章 离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