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本为六朝古都,繁华日久,文风鼎盛。
当年燕丹避祸,迁都于此,连带着无数世家仓皇南渡,所携的金银细软,几乎搬空了整座京城。
齐朝横征暴敛的百年巨富,只在顷刻之间,填满了十里秦淮。
亭台水榭,雕栏玉砌,灯火酒绿,夜夜笙歌……失了江山故土的人们,心甘情愿地醉入温柔乡中,再不复醒。
而如今,又是烟花三月,春色正媚。
秦淮河的流水,在月色下,淌出了雪花般的银色。
“馆主,傅家大少爷来了,想请您现身一叙。”
“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可是……傅大少爷说,他明日便要启程入蜀,兴许明年才能回来,临走之前,只想寻馆主道别,说两句话。”
“替我谢谢傅少爷心意。”
“馆主……”
“退下吧。”
潇湘馆主衡离,原本是八年之前,金风会的花魁。
江湖风传,她当年一曲凌波舞,翩若飞仙,美绝人寰,竟招惹了数位皇子。为避杀身大祸,自夺魁之后,她一不赎身,二不嫁人,自甘贱籍,几乎不大见客。
又过两年,她便自创了潇湘馆,设在秦淮河畔,手下的七八位姑娘环肥燕瘦,不拘一格,无论琴棋书画、投壶双陆,甚或□□牌九、骑马射箭,但凡世间男子所爱,均有所涉猎,又依喜好不同,各擅胜场。
馆中规矩不多,姑娘们脾性不一,衡离也并不管束,便是呵斥来客、拔剑相对,也尽可做得,唯独一条铁律——二十四岁前,不许赎身,二十四岁后,可带着金银细软,各自婚配。
女子最好的十年韶华,她偏要留在这潇湘馆内。
等到容颜渐去,见惯百态,又有了许多银钱傍身,姑娘们仿佛也再无嫁入豪门、为奴为妾的念想,大多留在了潇湘馆,终日喝茶闲话,教习小孩儿。
大约是这规矩太过奇特,金陵城中的秦楼楚馆众多,唯独潇湘馆,尚未被官太太砸过。
而衡离,虽还有几位熟客,经年造访,念念不忘,她却无暇相见。
因为,她在等人。
江南之地,水系繁多,秦淮河乃是长江支流,由东向西,贯通金陵,河中商旅往来,方舟万计。
而潇湘馆的所在,临近东水关。
三年前的孟十一,便是自馆内水门入河,逆流而上,逃出金陵。
听说他近来又在密印寺现身……
河中的鲤鱼,翻出个轻盈浪花,粼粼波光,倒映着破碎月华。
衡离的湘裙,被水洇湿,漫开浅浅水色。
“馆主,又在赏月?”
“你又来打趣我?”
“我是来瞧瞧,你时常念叨的孟一文,到底生个甚么模样?”
“还能是个怪物不成?”
“若不是个怪物,怎地让我们馆长茶饭不思,寤寐思服呢?”
“姐姐,你可饶了我吧。”
“你瞧,脸还红上了。”
来人名唤碧影,年纪二十又六,早年间,也曾以剑舞卓绝闻名金陵,平日里举止爽朗,性情慷慨,较之南边姑娘,显得格外不同。
她与衡离在金陵经营多年,关系紧密,生死相依,是以衡离那点百般遮掩的小心思,在她眼中,几乎洞若观火。
“我听说,孟一文这次可是携美同游呀,衡大美人?”
“姐姐,你这口无遮拦的脾气,可得改改。”
“怎么?你就笃定了他们会来金陵?”
“嗯。”
“也不怕没命出去?”
衡离的瞳色略浅,顾盼间,总有几分天生的疏冷,偏又眸光似烟,随风迭起,雾霭朦胧。
像极了春夜细雨,纤然入梦。
她的声音微凉,蕴着薄薄水汽。
“长公主殿下,岂是常人可比……”
“衡离!小心!”
碧影忽地伸手,将她扯退两步,护在身后。
哗……
流淌和缓的水流中,蓦地飞出一个人影!
腰侧长刀,玄黑如墨。
 
第 45 章 衡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