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侧头看过去,韩延平的脸血污与泥水混在一起,她从没见过人前风姿卓然的三皇子落魄成这幅鬼样子。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从他出兵金陵,一直到他被宣德帝镇压下来,从头至尾这件事她一丝一毫都不晓得。
那天琅琊的王府来了金陵的将军,告诉她,她的夫君谋反了,她方才知晓他出去做了什么。
“殿下想说什么?”
韩延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有些迟疑,似乎接下来的话他还没想好说不说。
陈琳的印象里他一向是果断的,从没有这种打退堂鼓的模样。
“殿下想说什么?”陈琳淡然的又问了一遍。
“琳娘你是不是怀了孩子。”韩延平此时眼眶都红了起来,语气也染上一抹悲痛:“你为什么不说,父皇会饶了你的,现在就算说也来不及了。”戏文里说的刀下留人的桥段是不存在的,圣旨下了就是下了,他们今天都难逃一死。
陈琳也望着他,恍然间就想起了那日大婚的场景,从陈府出来,花轿抬进皇子府里。路上好奇的她掀开轿帘,隔着前面一群人马,一眼就看到韩延平一身红色深衣,衣摆由玄色丝线绣着龙纹,玉冠墨发,只一个背影就让她莫名心动。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看着矜傲的皇子即将成为她的夫君,他会对她好的吧?就像二哥哥对二嫂那样吗?
“殿下。”陈琳冲他温和却又疏远的笑笑:“你我是夫妻,对着天地和父皇母后拜过的,你死了,我不能独活的。”
“可我对你不好啊。”韩延平强忍着内心的悲拗,看着陈琳明显消瘦的脸颊:“琳娘,你嫁给我,我从未给过你什么依靠,你理当弃我而去的。”
陈琳摇摇头,容色仍旧苍白,她淡然的近乎冷漠,只固执道:“你我是夫妻,生不能同时,死自然要在一起的。”
沉默了片刻,空中隐隐落雪,素白的雪花飘转落在陈琳的消瘦的身上,手上,脸上。
一滴泪从陈琳脸上滚落,她开口说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我,但当日我嫁给你,确实是带着满心欢喜的,我以为你会对我好的……”
“琳娘……”韩延平的眼角也怔然落泪,他在刑台上悲拗的大哭起来,话也说不完全了。
看台下面的百姓,无不唏嘘,这宫里的三殿下也是贪生的人啊,将死时候哭得这样伤心。
午时三刻,厚厚的云遮住太阳,整个天色也阴沉下来,冷风夹着雪花刮蹭着人们的脸。
监斩官扔下一块牌子,便有人高声唱喏:行刑!
他们身后的牌子也被行刑官摘了去,脸颊边有淡淡酒气蹦过,那是祭刀的烈酒。
陈琳纤细雪白的脖颈,消瘦却年轻的模样,这一切刺痛了韩延平的双目。
韩延平红着眼睛,目光紧锁着陈琳,一字一顿道:“琳娘,下一世你不要再嫁我了。”他的语气有显而易见的悲痛,又重复一句:“记住,不要再遇到我,也不要再嫁我。”
陈琳淡然的目光扫过他颓唐的脸,点点头,神色中意外的多了一抹温软笑意:“我记得了,再见了,我的殿下。”
再见了,我怀着满心欢喜嫁的殿下,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再嫁给你了。
——
养心殿内,宣德帝刚刚喝下了药,中药苦涩,可他的内心却更加的苦。
江成立在一边,看着宣德帝的脸色,问道:“陛下是心软了吗?”
宣德帝淡漠地望着窗楞处,默不作声。
今日是三皇子一众斩首之日,谋反之罪,既然旨意已经下了,那么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现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尘埃落定了。
屋外狂风大作,风雪肆意,江成将通风的窗子也关了起来,嘀咕了一句:“这天气还真是糟糕。”
“朕救不了他。”
江成回头,看到宣德帝宽厚的手掌伏在眼睛处,声音也略略沙哑。
无论韩延平犯了什么大罪,宣德帝作为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是伤痛的。
“陛下不是救不了殿下,而是救不了江家。”江成低着头,真实神色也掩盖下来:“汾阳王殿下也是有心了。”
宣德帝叹了口气:“若此前知道他这般的有心,自然该查一查的,现在……来不及了。”
江成红了眼眶:“陛下莫要胡说。”
“朕自个儿的身子自己知道。”宣德帝看着江成,说道:“你跟着朕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也是时候该告老还乡享清福了。”
江成闻言,扑通一声跪地道:“老奴不走,老奴定不负陛下所托,会看顾好太子殿下的。”
宣德帝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忠心朕晓得……”
冬腊月二十六,琅琊叛乱就此平息,事件主谋琅琊王在金陵受刑而死,时冬雪凛然,乌云遮日,百姓有传其冤枉。
后世有史官说这位三殿下风骨矜傲不似谋反之人,此为后话了。
第八十三章:心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