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重建之后的新湘城。
亥时三刻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可山下的湘城却是灯火通明,他撑着脑袋呆呆望着,有些恍惚,一直在逆流奔走,他是有多久没有如此平静地观赏这样的夜色了?
父皇薨逝,他在战场连悲伤的时间都不能有,而之后真正回到京周时,父亲逝去的实感已经不剩多少,他心底更多的还是君王亡故的悲慨,这悲这慨混入战场所见的无数死别间,又有股淡淡的惆怅。
他喜欢自己的父皇吗?毫无疑问是喜欢的,可长大之后,君臣在他心中的比重占得更大了一些,“君君、臣臣”其后才是“父父、子子”。
他忽然明白父皇为何那般喜爱母妃了,哪怕只是在他看来,母妃也永远只是自己的母亲,再无权压于顶的其他身份。
这份与旁人不同的真实,以及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从前除了母妃和两位亲哥哥外,谁都没有给予过他,至于现在……他侧过头瞥向秦颂已灭了灯的房间——与她在一起时不止是轻松自在,还有一分独一无二的趣味。
“嗯?”他定睛又仔细看了看,习武之人的夜间视力比普通人稍好一些,待看清楚那窗口之“物”为何时,他忽然笑出了声,秦颂也正撑着脑袋对着山下失神,两屋间错落的角度使然,她发现不了他的偷窥。
最近事情太多又全部紧挨在一块儿,他们这些人好像一刻都没有歇停过,豫岩不比京周,在小小的京周布局严密便能如鱼得水,而豫岩的未知太多,他的精神时刻都放松不得。
正因为如此,连秦颂对他态度的转变……他自己竟然都忽略过去而习以为常了。秦颂对他人竖起的防范心有多强,他在京周时就领会过了,他也知道她现在仍不是全然信他,可那日从钱氏药铺夜归,她竟放任她自己在他身边睡得半梦半醒。
永安客栈中虽有偶然,但她也在他身边沉沉睡去,这不是更信他了,又是什么?
还有国宴前他送她的翡翠玉镯,自那之后她就没有摘下来过,在黑市时他只是觉得那镯子好看,待把东西都送出去了,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首尾相衔的玉镯,最初其实是作为定情的赠物,象征美满幸福。
秦颂是女子,不可能不知,她未抵触,是真收下了。
王璀之一再提醒他,即使捧着真心到秦颂面前,她也不会信的。
可她改变了,可她信了,因他。
“呵,来日方长。”
再多看了眼秦颂惬意的侧脸,周天熠就关上了窗,笑容加深,心情大好,瞥瞥桌上快堆起来的信件,烦闷的感觉全无,他竟有奋笔而今夜全部处理完的冲动。
——
周天熠忘了自己是何时睡下的,第二日晨起时,后肩和手腕都酸得厉害,事务这种东西,果然堆积不得,否则遭罪的还是自己。想着秦颂从不把今日事放到明日做,他在心里默默赞了赞这个好习惯。
吩咐广寒把他昨夜写的所有信件分类寄出去后,周天熠走出房间,想去找楚湮再聊聊。
他昨夜想起来如今的湘城是二十多年前重建的,可楚宅这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二三十年的新宅,这家未免有些过于神秘了。
传闻诸华十二世家沈氏、楚氏隐于豫岩,而此番到豫岩,他见着了手有奇药的药师沈素钰、避谈沈氏又医术了得的大夫沈不闻,以及张扬却又低调的楚家人,莫非……
周天熠忍不住地要去多想。
时至今日,诸华十二世家的踪迹除了维陇王氏外,几乎都查探不到了。这十二个姓氏的人遍布诸华,这十二个姓氏的势力也是各处都有,湘城有楚氏,其实在邻国的一些大城里,也有自诩为楚氏的大族,世家之名除非其本族承认,其实根本无据可考。
有的时候,他是很佩服旧诸华末代皇帝的算计的。
一体之时的诸华何等繁荣富庶,但凡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而今更是经历了多年战乱的百姓,没有谁会不期待这样一个完整而和谐的国家。
诸华虽亡,然“十二世家”隐世便成了埋在人们心中的希望,仿佛只要寻回这十二家,此世的明主就会降临,这片土地不会再四分五裂,更不会再战祸横生。
可笑!
生存在当下的活人们,竟是要受三百年前就故去的亡魂左右!
历史于诸华早已翻页,周天熠自始至终都是这么认为的。
章六十一、万家灯火[2/2页]